“其實我甚至都不能確定今天就是我的生日。十六年前的夏至那一天，我母親把我帶回了外婆所生活的云南小城，那里也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在那之前，我一直跟我母親單獨生活在一起，外婆甚至從來都沒有見過我，因為從我母親跟她決裂離開之后，就再也沒有回去過。我對我母親唯一的印象，就是她把我交給外婆后離開時的背影。后來我也問過外婆有關于自己的父母，外婆說我父親在我出生之前就死了，我母親把我送到她這里后就出國了，再也沒有回來過，唯一的聯系就是每年年底的時候都會準時寄來我的撫養費。

小的時候看到其他孩子都有爸爸媽媽，我就問外婆為什么別人可以跟爸爸媽媽生活在一起，而我的媽媽卻離開了我，外婆的回答直到現在我才真正理解。她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都有為自己的生活做選擇的權利，你母親選擇了她自己而放棄了你，這看起來很自私，但卻沒有對錯。你以后可以恨她，也可以原諒她，這是你選擇的權利。外婆跟我說這些的時候我才六七歲，她當然知道我不可能聽得懂，但是她選擇從最開始的時候就讓我看到最真實的。

外婆是一個性格有些孤僻的人，我的性格大概就是受了她的影響。小時候每次做了什么惹外婆不高興的事情，她也不打我不罵我，只是半天都不會說一句話，就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院子里的大樹下喝她自釀的花果酒。這個時候我就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就會搬個小凳子在離她稍微遠點的地方坐下，看著她喝酒，有時候她喝著喝著就會情不自禁地唱起戲曲來，每次唱完都淚流滿面。等我長大了一點，大概上中學了以后，外婆每次喝酒就開始讓我陪她一起喝幾杯了。我跟別的小孩不一樣，別人都是一說讓喝酒就跑開了，我卻特別喜歡。最開始的時候，喝完幾杯外婆就不讓繼續喝了，后來上高中了開始住校，每次放假回家再跟外婆一起喝酒時，她就不再限制我了，讓我隨性地喝到盡興。

今年過年的時候，外婆跟我說了更多關于我母親的事情。外公在母親很小的時候就意外去世了，外婆一直沒有再婚，獨自一人撫養年幼的母親。由于久久沒能從外公突然離世的悲傷中走出來，再加上工作的繁忙，外婆忽略了對母親的照顧和教育，青春期的母親格外孤僻、叛逆，桀驁不馴。成年之后，母親便與外婆漸漸疏遠，后來一個人到外地上學、工作，更是極少與外婆聯系。直到有一天，母親帶著三個多月的身孕回到外婆家，外婆詢問孩子父親的情況，母親只說了三個字‘他死了’，便再不肯多說一個字。外婆勸母親打掉孩子，母親極力反對，在經過多次爭吵之后，母親與外婆徹底鬧翻。外婆說母親這一走就真的全無音信了，直到把我送回去的那一天。

從小跟著外婆一起生活，衣食住行各方面并沒有受到一點委屈，外婆雖不像一般的老人那樣極為寵溺孩子，但她還是很疼愛我的，只是從小就選擇用對待成年人的方式與我相處。我也并不覺得沒有父母的陪伴是多么大的遺憾，因為父母能給的，其實外婆都給我了。可是，現在外婆不在了，以后再放假回到家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或者也可以說，現在沒有家了。外婆去世的時候，母親都沒有回來，只是捎來消息說會繼續提供我的生活費用，直到我大學畢業為止。我能理解她的無情，對我她也算是仁至義盡，所以，從此天涯相忘或許就是最好的選擇?！?

夏至一口氣說完上面的話，轉頭一看，邱銘已經睡著了，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睡的，只記得他說完那句“你說，我聽著呢”，就再也沒有聽到他說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