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以后。

【嚯~？今天的作品很不錯嘛？】

搬回來一頭在草地上跳舞的熊，林斯特一邊熟練地將其做成燒烤，一邊看著史東閣面前的木雕作品說：【我還以為頭些天你一定會偷懶的，沒想到還真堅持下來了啊，值得表揚。】

【就是這個造型......有點黑暗啊。】

“......”

史東閣沒有回應，全神貫注地將力量集中于爪尖，一點一點地刻畫著雕塑，讓它仿佛真的如同從木頭中鉆出來的一般自然：

那是一個人形的生物，沒有面龐，沒有性別，有的只是那讓人一看就感覺渾身不舒服的緊繃感。

它從木樁中誕生，上半身極力張揚，試圖掙脫還未雕刻出來的下半截木樁，卻又因此而感到痛苦，嘴巴張到最大無聲的哀嚎著。

簡直就是一副地獄的光景啊......

林斯特心中想到。

從最開始的僅僅只有一個不成模樣的抽象派輪廓，到現在自己手把手教授的修整方法，史東閣的手法每一天都在向前進步，他心中的所思所想也開始逐漸反映到了自己所創造的藝術品之中。

混亂，茫然，黑暗，很多種情緒隨著他思考的深入而嶄露頭角，讓他變得比以往更加睿智的同時，也生出了許多無法得出回答的疑惑。

這不是那些黑霧的影響，林斯特已經確認過了，史東閣的靈魂之火依然純凈，不沾染一絲黑暗的氣息，甚至反而因為思維等級的提升而壯大不少，體表附著的負面碎片也減少、脫落了些許，整條龍的氣質都在進行著蛻變。

盧梭在他的《社會契約論》等著作中將自然與社會放在了對立的兩面，認為社會狀態下的人是被異化了的自然狀態下的人，只有自然狀態下的人才是最善良的。

當然，作為學習馬克思主義的學生，林斯特心中一直都以“人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為基本定義的，但這并不妨礙他借鑒其他學說來旁以佐證一些猜想————畢竟馬克思也是學黑格爾出身的不是？

之所以突然想起這個，是因為林斯特想要以盧梭的學說來作為基本盤對小黑龍如今的狀態進行分析，并反過來預測那個鐵盒里的存在會怎么應對這種情況。

毫無疑問，不假思索地接納負面碎片必然會導致史東閣最終成為一個毀天滅地的怪物，但現在他自身的表現已經證明了：思考是可以化解掉這些將人引入混沌的狀況的。

正如人類文明的進步就是一點一點將無知、未知轉化為已知，對于很多問題接觸都沒有接觸過的狀態下人們確實很容易受到煽動，可一旦你知曉了它們存在的前因后果，大部分過程都不像你想象的那般混沌以后，那種發散性的混亂思維就被理性所限制，變得不再輕易為之所動了。

小黑龍現在應當就是如此。

基于之前對史東閣存在性質的猜想，以及對這個世界本源的猜想，林斯特是有理由相信像這樣繼續引導史東閣去思考，理解更多道理的話，說不定就能打破他的宿命，讓他擁有走上另外一條屬于自己道路的可能性！

白骨骷髏很想看看，一個滅世者究竟能夠選擇一條什么樣的道路。

至少，絕對不能是最糟糕的那一條道路。

——————————

計劃......被改變了......

無法......抵達預定結果......

復蘇......無望......

......攪局者......

應急措施......無效......

加大強度......無效......

更改方向......無效......

預測結局......死亡......

接受與否......

......

......

否。

必須消滅，攪局者。

——————————

黑色的氣息翻騰，自鐵盒處順著黑霧蔓延而來，幾乎是瞬間便捕獲了在結界內部呼呼大睡的史東閣，讓他猛地睜開眼皮，用無神的雙瞳瞪著盤坐在一邊的林斯特，悄無聲息地支起身子，身體肌肉緊繃，不斷地積攢著力量。

然后，瞬間暴發！

死吧！！！蟲子！！！

【我還在想，你什么時候會忍不住動手呢。】

“！！！”

仿佛慢動作鏡頭一般，白骨骷髏的頭顱稍稍一偏，避開那幾乎必殺的一擊后輕輕抬了下肩胛骨，簡單卻又無比精確地讓小黑龍的身體偏離了原定軌跡，在半空中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撞到白骨骷髏的腦袋了！

一股極端的恐懼感自黑龍心中涌現，本能的拼盡全力揮舞自己的雙翼，硬生生在和林斯特“親密接觸”之前逆轉了方向，高高飛起沖出結界，懸停于半空中大口喘氣。

這個亡靈......這個怪物，絕對不能被他碰到靈魂！

【我之前就在想，史東閣這樣喜歡率性而為的野獸怎么會有一到傍晚就睡死，一到白天就蘇醒的作息習慣，哪怕是非洲大草原上的獵豹也沒有這般精準的。】

緩緩站起身來，林斯特抬頭仰望著空中，雙眸漆黑的“史東閣”說：【我之前有一個徒弟啊，他是族群意識的承載體，第一次“換人”的時候可把我們給嚇了一大跳了，所以一開始我以為你們也是這種狀況，類似于部分和整體之間的意識關系。】

【但后來發生的那些事情，我的猜想，史東閣自己的努力帶來的結果，還有，現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已經明白了：你們不是那樣的狀況，他不是個體意志，你也不是整體意志。】

【你，僅僅只是史東閣的“反面”，一個影子，一個贗品，躲藏于他意識之下的可悲存在，對嗎？】

“......”

扇動著翅膀，“史東閣”死死盯著林斯特許久，緩緩開口道：“不，你錯了，你想的一切都錯了。”

“史東閣只有一個，永遠只有一個。”

“那是天命的滅世者，集合世間一切生靈恐懼所造就的終極存在，理應統治一切的神明。”

“他被一群鼠目寸光的反叛者擊敗，鎮壓于此須臾與永恒間的世界，渴望脫出，重掌屬于他的權柄。”

“因此，他塑造了一個外化的身體，讓自己以另外一種方式重生于世間，脫離此般封印，卻沒想到會有一個外來者打破了一切的計劃。”

“那個身體是我的，那個意志也是我的，那股力量，那股權限，全都是我的。”

“你說我是反面，是影子和贗品？不，不，不不不不。”

黑霧翻騰，縈繞著小黑龍的身軀旋轉，頃刻之間掀起一股恐怖的風暴，伴隨著變調的悶吼聲道：“我，才是恐懼的化身，永恒的滅世者，黑靈巨龍史東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