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里是陳沛菡委屈的聲音,為了使我給她跑腿,她竟然擺出一副深閨怨婦的語氣,若是兩人當面,很難確定會有多少愛心人士英雄救美,站出來數落我的不是。
不堪其擾,我答應了半個小時候后會準時出現在沛菡花店門口,對方尚且咕噥了幾句小話,懶得計較,跟女人講理那真的是閑的。
扔掉手機,縮回溫暖的被窩。
以前不是沒有試過關掉手機,結果敲門的警察叔叔差點沒讓我去做筆錄。隨之而來的陳沛菡撲上來就一陣哭,捶我的胸頓我的足。
一次之后,便再也不敢漏接她的一個電話,更別說關機了。
陳沛菡快結婚了,花店的生意有些忙不過來,我理所當然的成了跑腿,各種打雜,一度累升當了三個小時的副店長,結果因為無所建樹被打回基層,專門負責送花上門。
約好的時間即將到頭,我在距離花店不遠的公交車站下車,閉上眼走在盲道之上,聽著耳邊呼嘯而過的人流,哪怕早已經習慣自處,依舊被一種無助籠罩。大概半年前的某個早晨,醒來時眼前一片黑暗,高度近視在一瞬間仿若成了失眠,分不清多久后才恢復了一絲清明,那種被救贖一般的感覺,至今依舊縈繞不去。之后幾次都曾短暫失眠,這是我對陳沛菡唯一隱瞞的事。也許是為了早些習慣不知何時將會成為現實的“黑暗”生活,我開始選擇一些開闊地方,進行盲道體驗。
車站去往花店的路不超過二百米,盲道筆直,安全許多。
陳沛菡的花店就叫沛菡花店,對此我曾數度表示是不是太隨意了,這事我與她交流最多的東西,只是陳大小姐自認為起名之才經天緯地,一通論證后以一句“你是要跟我講道理了”的反問,結束了這場無休止無意義的爭論。
花店門口,陳沛菡見到我立時就沖了過來,我四下里看看,頗感頭疼。
到了面前,陳沛菡遞過來偏粉色的圍裙式工作裝,退了半步開始絮叨,我慶幸她終于學會讓我自己穿戴,也有了幾分為人妻子的端莊。
“說好的半小時,現在已經過了三分鐘,而我至少在門口等了你十分鐘,也就是說客戶從下單到你開始配送,再到收單,將會超過兩個小時。這可不符合我們沛菡花店的服務宗旨,鑒于你如此之大的失誤,這個月你的工資就扣下了。”
我立時做出一個委屈神情,學著被剝削員工面對上司的樣子,痛心疾首,扶額哭訴“我的工錢”。
雖然至今為止,超過半年我都沒見到一份工錢。
陳沛菡才不理會我的申訴,轉過身進了店,我隨著進去,右手邊的出貨區已經擺了好幾束包好的花。陳沛菡走到柜臺后,拿了鑰匙給我,說到:“地址都在上面了,記得人家收下花后要跟人說感謝光臨……”
我一直覺著在屬于我的粉色工作裝上,應該刻下店長想要與客戶說的所有話。
其實要按我說,以花為禮物完全是一件特雞肋的事,只是沛菡花店的生意一直很好,我的理論也就成了歪理。當然除卻花的本身,沛菡花店出品的花束真的無比用心,至少誠意滿滿。
每天的送花任務分為上午場和晚間場,今天上午需要送三個地方。一公里范圍內兩處,剩下一處就要遠一些。服務標準也就基于距離定了下來。
完成前兩個任務,時間已經有些趕,畢竟堵車這種事發生的很隨機,哪怕我的車甚至不用走機動車道。
好在如約趕到,來之前看過下單備注,曉得這是一位做了錯事的男朋友對女朋友的道歉禮物之一,我哪敢怠慢,古話說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我始終覺著很有道理。
趕到地方,我給陳沛菡回饋,因為外來人員不準入內,我只能在門口等人,手里捧著一束花。
陳沛菡的消息很快過來,告知我在遞過去花束的時候,還得加上一句“對不起”。
這也是應客戶要求。
于是我們開始溝通送禮細節,如何才能讓女生感受到來自男朋友的歉意與愛,同時又體現我方服務的質量。
耷拉的眼皮子抬了抬,一道身影朝我走了過來,我想能夠“認出我”應該是我是唯一一個捧著花的男子。
女生到了近前,說了個我不認得的名字,當著人家的面似乎也不合適翻訂單細節,好在女生平易近人,轉而說到:“沛菡花店?”
我視線下垂,瞥了眼胸前來自陳沛菡的店名刺繡,點了點頭。
“那給我吧。”
我遞了過去,想了想還是得完成客戶備注任務。小退一步,恭敬的彎腰順帶說了“對不起”,起身的瞬間,補充了一句“應客戶要求”。
女生愣了愣,微笑道:“嗯,不過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
我心喜現在的女孩子真是通情達理,完全沒有陳沛菡那些壞脾氣。
我想著應該再說點什么,思考良久只有一句:“生日快樂。”
女生睫毛微顫,眼里閃過些什么,很快又笑了起來,“嗯,謝謝。”
我想起來還得補充一句“期待下次光臨”,跟著轉身離開。
女生突然叫我,不知為什么,跟我解釋其實她只是幫著朋友收禮物,不是正主。
心下莞爾,原本兩個人的事,結果參與的都是彼此之外的旁人,心意真要能傳達到,恐怕也有折扣。哪怕經手的是沛菡花店最優秀送花員的我。
當然,這樣的場面確實見得多了。
許多人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假以他人之手表達自己的愛,實際上從始至終做選擇的都不是本人,與他們而言,一份心意的傳達,只是在別人給出的若干選擇里,挑一個“順眼”,除此之外至多留下一個地址,一個備注“加急”。
身為沛菡花店最優秀的送花使者,我也竭力客戶的心意表達,于是與客戶一起偽裝成了“驚喜”。
沛菡花店,午飯過后。
陳沛菡忙著包花,放棄了進食。我百無聊賴的打量著店里裝飾,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問到:“這家店我是不是也曾入了股?”
陳沛菡大白眼一翻,嗤之以鼻道:“這種事你都能忘?”
低下頭去,她不緊不慢補充道:“雖然只是一小部分,但必須承認你是幫了大忙的。”
也許是注意到我的疑惑,她很無奈的吸了口氣,“好吧好吧,你是大股東,這家店一半是你的,還有這些木頭家具、陳設架等等都是你做的,行了吧?”
“哦?”我挖空心思想了想,“那你還敢一天到晚使喚我?”
“呦,還來脾氣了?先不說當初入股的錢也是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你才答應下來,就說這兩年,要不是我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沛菡花店能有現在的規模?”
我到不至于真的介意什么,陳沛菡與我說這些也不過是“恨我不爭”,換句話說,我這些年做的還算正確的事,姑且就是投了她這家花店。
于是理所當然想起心里的一樁事,如果一路通達,興許也是一個花店的故事。只是事到如今,即使基于假設,也很難論證出一個結果。
愛情這東西,要是能懂了才怪。
與陳沛菡通了氣,我離開花店,去了不遠處的咖啡店。
點了一杯涼白開。
透明的玻璃窗,里外是兩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