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要陳媽給她講講陶慧的事,一直講到半夜才睡,一覺醒來,發現太陽已經升得老高,趕緊起來。
夭夭發現陳媽臉色不好,問她怎么了。
陳媽說:“昨天夜里瑩小姐偷跑出去找平王爺,今天一早兩人進宮去見陛下,請陛下為他們賜婚,陛下已經同意了。老爺氣得暈倒了。您別著急,如今老爺已經醒了,少爺說他只是一時氣血上涌,不要緊。”
夭夭急忙去看陶忠。
陶忠住在東籬堂,院子里栽著梧桐,養著菊花,幾間清廈,十分樸素。
陶忠躺在床上長吁短嘆,陶夫人坐在床前哭得兩眼通紅,陶榮勸道:“事情已經發生,爹不要太過煩惱,娘也別哭了,我會想辦法。”
陶忠嘆了口氣:“如果她有夭夭一半懂事,我就不用這么煩惱了。”
陶夫人說:“老爺,小瑩再不好,也是你的親生女兒,夭夭再好,也是外人。”
陶忠斥道:“廢話!難道我還不知道這種事嗎?!如果她不是我的親生女兒,我用得著這么著急上火嗎?!”
夭夭進來,三人都換上笑臉,沒有再提陶瑩的事。夭夭問候了陶忠幾句,又安慰陶夫人不要擔心。陶榮本來打算今天帶夭夭出去玩,因為陶瑩的事不便離開,叫陳媽帶夭夭出去逛逛。
市場位于龍城中心,馬車在街口停下,夭夭剛要下車,陳媽攔住她,讓她戴上面紗,免得被人認出來,引起騷動。
夭夭戴上面紗,和陳媽下了車,夭夭和陳媽在前面走,車夫駕著馬車跟在后面。
到底是帝都,熱鬧繁華非別處可比,街上車水馬龍,人頭攢動,兩旁店鋪林立,各種商品琳瑯滿目,看得人眼花繚亂。
走進一家珠寶店,陳媽說:“瑩小姐很喜歡這家店,經常來買東西,她有一對全龍城最大的藍寶石耳環,就是在這里買的。您喜歡什么隨便買,記在少爺帳上就行了。”
夭夭搖頭:“看看就好,不買。這種東西華而不實,太浪費錢了,奶奶從來不戴這種東西。”
陳媽嘆道:“如果瑩小姐也像您一樣就好了,她每個月花的錢成千上萬,如果少爺不做生意,光靠老爺那點俸祿根本養不起她。”
外面突然傳來一個老人的喊聲:“抓小偷!那個穿綠衣服的男人偷了我的錢!快抓住他!”
夭夭立刻跑出去。
一個身穿綠衣的男子雖然長得五大三粗,卻像條靈活的魚,在擁擠的人群里鉆來鉆去;一個老人跟在后面追,氣喘吁吁,滿臉焦急。
夭夭跑到老人身邊,把他扶到路邊:“老爺爺,您在這里等著,我去幫您把錢拿回來。”說完向男子追去。
街上人也多,車也多,馬也多,男子一晃不見了人影。路邊有個二層小樓,夭夭縱身躍上屋頂,四下張望,很快找到男子,向他追去。
男子跑了一陣,躲在拐角處,探頭看看,發現沒人追來,以為已經得手,拿出錢袋掂了掂,眉開眼笑。夭夭跳下屋頂,搶過錢袋。
男子只覺得眼前一花,手里的錢袋沒了,愣了一下,抬頭看見夭夭,想動手,又停下:“小姑娘,看你長得漂亮,我不跟你計較,你快把錢袋還給我,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想要嗎?你自己來拿啊。”夭夭歪著頭沖男子笑,把錢袋拋起來,又接住。袋里的銀子發出清脆的碰撞聲,聽得男子心里癢癢的,如同貓在抓。
男子去搶錢袋,手剛伸出去,夭夭接住錢袋,抓住他的胳膊。
男子自恃身強力壯,根本沒把夭夭放在眼里,兩眼一瞪,一邊掙扎,一邊大叫:“臭丫頭!快把錢袋還給我!居然敢搶我的錢!看我不打死你!”
“偷了別人的東西,不但不認錯,竟然還敢罵人。”
夭夭的手在男子肩頭一捏一擰,男子慘叫一聲,胳膊脫了臼,疼得滿頭大汗,馬上慫了:“姑奶奶饒命!我錯了!我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下有剛出生的孩子,中間還有弟弟妹妹,一家老小全靠我一個人養活,日子實在過得揭不開鍋了,今天我是第一次,求你可憐可憐我,饒了我吧!”
“還敢撒謊,干脆把這只手一起廢了吧!”
夭夭抓住男子的另一只胳膊,男子撲通一聲跪下了:“姑奶奶饒命!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偷東西了!求你高抬貴手饒了我吧!”
“好吧,這次我就饒了你,如果下次再被我抓到,我就真的廢了你這條胳膊。”
夭夭幫男子接上胳膊:“胳膊我已經給你接好了,不過我做了一點手腳,所以你的胳膊還會再疼三五天。你不要找人幫你亂治,萬一治壞了,我不負責。”
男子試了試,胳膊果然接好了,就是和沒接好的時候一樣疼,哭喪著臉說:“謝謝姑奶奶。”捂住胳膊,一溜煙地跑了。
夭夭回去找到老人,把錢袋還給他。老人感激不盡,再三向夭夭道謝。
夭夭到珠寶店去找陳媽,發現陳媽不在,急忙到處去找,找了一陣沒有找到。
市場上的人實在太多了,與其大海撈針,不如回去。夭夭站在十字路口東張西望,覺得每條街似乎都長得差不多,不知道該走哪邊。
路口有個四海茶樓,一個說書先生正在臺上說書,繪聲繪色,妙趣橫生,客人們三三兩兩坐在臺下,聽得津津有味,不時發出陣陣笑聲。
一個伙計送客人出來,發現夭夭,熱心地跑來問她:“小姐,你是不是找不到路了?你要去哪兒?”
夭夭說:“我要去皇宮。”
伙計正要給夭夭指路,有客人來了,急忙說:“不好意思,你在這里等我一下,我招呼完客人馬上出來。”
伙計領著客人進店去了,夭夭站在外面等他,順便聽先生說書。
窗前有張桌子,桌旁坐著三個男子,別人都在聽書,他們卻盯著街上來往的女孩看,兩眼骨碌碌地轉來轉去,臉上帶著猥瑣的笑容,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一人聽到夭夭和伙計說話,探頭一看,兩眼馬上直了:“你們快來看!外面有個小美人!”
另兩人立刻把頭伸出窗外,流著口水說:“這小妞長得真不錯,光看她的兩只眼睛就能把人迷死。”
“剛才我聽到她在向伙計問路,應該不是本地人。”
“她看起來好像沒有同伴,孤身一人,正好把她帶回去慢慢享用。嘻嘻。”
“等我們玩夠了,還可以把她賣去妓院,大賺一筆。”
“好主意!”
三個男子起身往外走。
伙計追上來叫住他們,賠著笑臉問:“幾位客官,你們是不是忘了給茶錢?”
“茶錢沒有,拳頭要不要?”一個男子捋起衣袖,露出胳膊上結實的肌肉。
伙計不敢說話了。
三個男子來到門外,圍住夭夭,假惺惺地問:“小妹妹,你是不是找不到路了?你想去哪兒?我們帶你去吧!”
“哥哥們最喜歡幫助別人了,尤其是像你這樣可愛的小姑娘。”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幾歲了?”
夭夭聽見三個男子喝茶不給錢,正想教訓他們,見他們主動送上門來,甜甜一笑:“謝謝哥哥,不過你們先把茶錢給了吧!”
三個男子骨頭都酥了,馬上掏錢扔給伙計:“不用找了!”
伙計接住錢,拉著夭夭往店里走:“小姐,你渴了吧?快進來坐,我給你倒杯茶。”
一個男子攔住伙計,小聲威脅他:“放手,乖乖回去干你的活,不然我打斷你的腿。”
伙計很害怕,但是沒有放手,硬著頭皮說:“你們再不走,我要叫人了。”
“小二哥,謝謝你,改天我一定來店里喝茶。”夭夭壓低聲音對伙計耳語,“放心,我是女俠,保證讓他們重新做人。”說完,放開伙計的手,對他擠擠眼睛,狡黠一笑,跟著三個男子走了。
三個男子樂開了花,帶夭夭出了市場,往僻靜的地方走,夭夭正中下懷,跟他們來到一條夾道。夾道外面是條大街,行人很多。夾道兩邊都是別人家的院墻,空無一人。
夭夭擔心被人看見,想把三個男子引到夾道里面再動手,三個男子卻等不及了,剛進夾道就向她撲來,夭夭彎腰躲開他們,往夾道里跑,面紗突然掉下來,落在地上。
三個男子跟在后面,一邊追,一邊不懷好意地笑:“小妹妹,別跑了,只要你乖乖聽話,哥哥們一定疼你。”
夭夭覺得差不多了,轉身剛要動手,一個黑色的人影突然從街上沖進來,把三個男子一頓暴打,打得他們鼻青臉腫,鬼哭狼嚎,連親媽都認不出來。
三個男子躺在地上無法動彈,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爺爺,我們錯了,求你別再打了。”
“爺爺別打了,我們以后再也不敢了。”
“爺爺,求你饒了我們吧!疼死我了。”
……
一輛華麗的馬車在夾道外停下,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從車上下來。男子劍眉星目,英氣勃勃,一襲紫衣雍容華貴,大步來到夭夭面前:“小姐,你沒事吧?”
夭夭擔心被人認出來,用手擋住臉上的桃花印記:“我沒事,謝謝公子。”
黑衣男人轉身看著夭夭,面若寒霜,眼神兇狠。
夭夭以為黑衣男子是在生氣自己沒有向他道謝,急忙對他說:“多謝公子相救。”
黑衣男子并不領情,還是一臉苦大仇深的表情。
夭夭有點尷尬,低頭找面紗,發現它正好被黑衣男子踩在腳下,更尷尬了:“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煩你讓一下,你踩到我的面紗了……”
黑衣男子低頭一看,挪開腳,彎腰想把面紗撿起來,突然放了個屁。躺在地上的三個男子本來正在哎喲哎喲地叫喚,馬上不吱聲了。
夭夭沒有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黑衣男子微微紅了臉,撿起面紗還給她,兇神惡煞地說:“笑什么笑?!難道你沒有放過屁嗎?!”說完,轉身把三個男子又是一頓暴打。
夭夭笑得更厲害了:“哈哈哈哈!對不起,你別生氣,哈哈哈哈!我不是笑你,我是笑那三個流氓,哈哈哈哈!別打了,再打他們真的要死了,哈哈哈哈!”
紫衣男子目不轉睛地看著夭夭,露出笑容。
黑衣男子停下來,叫人把三個男子送去官府,突然發現紫衣男子在笑,神情變得有些復雜。
面紗已經被黑衣男子踩臟了,不能用了,紫衣男子回到車上,不一會兒,拿來一張手帕。手帕雙面刺繡,繡著兩只蝴蝶,栩栩如生,精美絕倫。
黑衣男子變了臉色,上前攔住紫衣男子:“少爺,您要干什么?”
紫衣男子反問:“你把人家的面紗踩臟了,難道打算不賠嗎?”
“我沒說不賠,但是不能用這個賠。”
紫衣男子把手帕對折成三角形,給夭夭系在頭上:“不好意思,我的侍從把你的面紗踩臟了,請用這個將就一下。”
夭夭看出手帕價值不菲,而且黑衣男子反對把手帕送給她,想把手帕還給紫衣男子,又怕拂了他的好意:“請問公子尊姓大名?家住哪里?我回去以后叫人把手帕給你送回去。”
“這是我賠給你的,不用還。”
夭夭很過意不去,想了想,從手腕上取下一個穿著紅線的銅錢:“這是我第一次賭錢時贏的銅錢,我把它送給你,祝你逢賭必贏,百戰百勝。”
紫衣男子笑了,接過銅錢:“謝謝。小姐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黑衣男子插嘴:“少爺,我給這位小姐租輛馬車或者租頂轎子送她回去。”
夭夭本來也不想麻煩紫衣男子,婉拒道:“多謝公子,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紫衣男子說:“如果你可以自己回去,就不會遇到壞人了。聽口音你不是本地人,你認識路嗎?”
夭夭不好意思地說:“不認識,不過我可以問路。”
“你要去哪兒?”
“皇宮。”
“正好順路,我捎你一程。”
夭夭知道黑衣男子不想讓她同行,但是紫衣男子又盛情難卻,而且她急需盡快趕回去,免得陶府以為她出事了,引起軒然大波,猶豫一陣,還是坐上紫衣男子的馬車。
馬車高大寬敞,像間屋子,各種日常用品一應俱全,而且所有的東西都極盡奢華,看來紫衣男子剛剛遠行歸來,既有高雅的品味,又有非凡的財力。
紫衣男子坐在窗前,安靜地望著外面。夭夭剛才問過他的姓名,他沒有說,表示他不想和夭夭深交,夭夭知趣地沒有跟他攀談,坐在另一側的窗前,四下打量。
桌上放著一把劍,精雕細鏤,鑲嵌各種寶石珠玉,華美至極,夭夭忍不住盯著看。紫衣男子發現她在看那把劍,把劍遞給她。
夭夭小心翼翼地把劍捧在手上,一邊看,一邊贊不絕口:“真漂亮!太漂亮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漂亮的劍!”
紫衣男子望著夭夭,笑容有些復雜。
夭夭想把劍拔出來,試了幾下都沒拔開,好奇地問:“這把劍是不是有什么機關?為什么我拔不出來?”
紫衣男子說:“沒有什么機關,它本來就拔不出來。它只是一件裝飾品,根本不能用,就像我一樣。我就是人們常說的紈绔子弟,穿最漂亮的衣服,坐最漂亮的馬車,佩最漂亮的劍……可惜既不能文,也不能武,只會吃喝玩樂,派不上任何用場。”
夭夭嚴肅地說:“紈绔子弟怎么了?礙著誰了?誰說你派不上任何用場?看到你這樣的美男子,簡直讓人賞心悅目,心曠神怡。你花出去的錢養活了多少人啊,如果沒有你,他們都要餓肚子。吃喝玩樂有什么不好?多快樂啊!我人生最大的夢想就是整天吃喝玩樂,什么都不用干。”
紫衣男子愣了一下:“你人生最大的夢想就是這個?”
“對。你人生最大的夢想是什么?”
紫衣男子沉默片刻:“自由。”
夭夭想了想:“你會騎馬嗎?雖然我一直都很自由,不過騎馬的時候讓我覺得特別自由。”
紫衣男子又沉默片刻:“小時候我爹曾經送給我一匹馬,那匹馬全身火紅,當它奔跑的時候,猶如一片絢麗的火燒云,美極了。我很喜歡它,它也很喜歡我,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然而有一次我在騎馬時不小心摔下來,眼睛突然瞎了。我娘帶我外出求醫,當我治好眼睛回來時,它已經被殺掉了,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騎過馬。”
“它一定沒有怪你,它一定明白那不是你的錯,就像你沒有怪它,明白那不是它的錯一樣。”
紫衣男子望著夭夭,突然問:“你叫什么名字?”
夭夭猶豫了一下,沒有回答。
紫衣男子笑笑,沒有再問。
馬車在皇宮前停下,夭夭笑著對紫衣男子揮了揮手,說聲謝謝,沒有說再見,轉身離去。
紫衣男子目送夭夭的身影漸行漸遠,終于消失不見,拿出夭夭送給他的那枚銅錢輕輕摩挲。他們注定無緣,但是他依然心存感激畢竟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