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總是炎熱的，烈日當空，目光所及，除了樹下的斑斑點點，一片熾熱。心情難免是煩躁，一陣風去，帶起熱浪。

學校，算是日后回憶的辛福點，當初的噩夢地獄。一學生單背著書包踏進校門，不嫌麻煩的從操場繞路。耳朵里塞著藍色耳機，耳機線垂下，隨著少年走動的動作擺動，沒入左邊的褲兜。

唯二好的是，高大的樹木沿著橡膠跑道一圈，夏日跑步是不用擔心中暑的。

倒是苦了所管操場衛生的班級，秋風一吹，樹葉嘩啦啦的掉，怎么也打掃不干凈，檢查衛生時十張嘴也說不清。

而這所學校是章祈在讀書的地方，大概是處在荒區，一塊還有著墳包的樹林也被劃入學校所管區內。但那些蛇總是不太聰明的樣子，經常被監控抓拍，所以那片樹林算是禁區。

開學了，這是章祈比較欣慰的一點，來了個不務正業的同桌，心情就不怎么美麗了。好在那同桌不住校，免得分來和他一個寢室，晚上也看著心堵休息不好。

章祈是個學霸，不是那種特別聰明的，全靠著比較高的智商和使不完的用功。不然可以叫學神了。

章祈的同桌是個學渣，不光腦子不太好使，還一點都不懂事，初中也是打架混過來了。

至于他為什么會知道那人初中的事，還得說那人事跡過于光榮。成績不好普通話自然也好不到那去，在廁所里打架的時候被人罵是屎，聽不出來說自己是死神。當然，對于那糟糕的發音，聽起來自然是屎神。

好在上課只趴著睡覺不會打擾他，兩人不算死對頭。

回到寢室收拾了一番他便準備回教室看書了。

難得一到教室，他那天天逃課，不務正業的同桌早早的在桌位上吃著饅頭。

看到他很是好心的抓了一個問他要不要吃。

章祈笑著拒絕。

章祈的同桌叫蘇蔚萊，可以看出，他的家人是很愛他的。

蔚萊，未來。

也正因此，章祈更加認為蘇蔚萊是及其不懂事的。他的家人這么愛他，他為什么就不好好學習呢？

但章祈什么也沒有說，一是沒必要，二是沒資格，三是不知道如何開口。

蘇蔚萊是心大，但不能說他蠢，對于章祈對他的厭惡，他是看得出來的。只是他也讀不長，不想再去計較這些無傷大雅的事情。

人生這么長，大小瑣事這么多，事事都操心怕是像個陀螺，停也停不下來。

直到那天。

章祈是周末住校生，但不代表他周末不能出去，雖然他沒有出去過就是了。對于這種浪費時間，浪費學習的事情，少做。

可那天，是一個對章祈很重要的日子，背上一個鼓鼓的書包，和門衛打了個招呼，他便走在荒路上，兜兜轉轉。

大概是有學校就有學生，有學生難免就有幾個有錢的家長，有錢就必然有想賺錢的開發商。周圍開始修筑起高樓，機器的哄聲不絕于耳。不免，章祈又帶上了耳機，選了一篇中上等的英文文章，聽一句翻譯一句。

好在學生就寢的時間是不允許動工的，現在是周末，自然干勁十足，要狠狠的補回來。

幸好燈火通明也能照亮路，不至于真的走上荒野，遇到什么不好的東西。

那些東西他是不怕的，但深深的相信是有的，不然他不知道該如何堅持下去。

沒走多久，一道道臟話傳來，章祈本不想管，大概是離得太近，聽得越來越清晰，聽不下去又心情煩躁找不到宣泄口，只好拐了個彎，來到一棟已經修好的居民房的巷子中。

昏暗的月光下，一眼，那被圍著打的不正是他同桌嘛？

鬼使神差的，章祈沖上去了，沖到半路又返回去把書包小心翼翼的放在隱蔽處。再沖上去一拳先撂倒了最近的一個。蘇蔚萊也反應過來猛的踹了手邊的一個人。

雖然章祈練過，但人少力量薄，挨了兩拳背靠著墻壁。那群人大概也還是看著他們是學生，更不想背上殺人的罪名，罵罵咧咧離開了。走后走的一個人哼了一聲，朝蘇蔚萊腳邊吐了一口痰。

章祈不想動了，鼻尖滿是鮮血的腥味，強撐著身子，把自己的書包拿起包在懷里，放心的閉上眼，順著墻壁滑下坐在地上。

“謝了?！?

蘇蔚萊勉強撐著走過來，在章祈身邊坐下，兩人手臂緊靠，沒再開口。

大概是太過尷尬，蘇蔚萊如實說著：“我知道你挺不喜歡我的?！?

“嗯?！?

章祈沒否認，沒什么好否認的，這是事實，他也不怕蘇蔚萊現在還有力氣和他干一架。

蘇蔚萊聽著這話誠實，咧嘴一笑，說道：“其實我也不想，他們追債，我沒錢，偶然來打兩下出出氣就好了?！?

這下章祈睜開了眼，可回答可不回答的拋出了兩個字?！罢f說？”

“這真是很無趣?！?

“我就是生在貧民窟的孩子，母親懦弱父親無能酗酒賭博，不過那時候的事現在也想不起多少了。就是我母親，啊，就像現在人說的，自己當時不讀書不努力，在窩里下了個蛋讓下一代使勁飛的那種人。她啊，聽說初中沒畢業就和我父親跑了，說什么只要有你在，吃窩窩頭和咸菜也愿意。沒過兩年就懷了我，整天以淚洗面。

她說過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沒文化，真他媽可怕。

我總覺得她也在罵自己，當然，我沒資格評判。

她呀，就希望我好好讀書。嗯，八歲吧，我八歲那年，欠債的父親捆著母親拉著我，把房子燒了，我是茍延殘喘活下來的。是的，房子租的，給人燒了又欠了一筆債。

你是不是覺得我挺不務正業的？我上課睡覺那是沒辦法的事，晚上有兩份兼職，能賺不少錢，上課？跟聽催眠曲一樣。逃課那也是店里缺人手，過去那天工資是兩倍。

怎么說呢，我雖然在上學吧，我也總是能聽見那些抱怨父母的。

說實話，我覺得他們很幸福，盡管父母們文化低下，有時候說出的話不那么好聽，手上的棒子并不留情，但那是他們知道啊，讀書真的是一條很好的出路，所以他們拼死拼活也喜歡自己的孩子成龍乘風。

可惜，這條路不適合我。”

章祈不知道，事實原來是這樣的，忽然間，他只剩下內疚。

“啊，給你分享個好笑的事啊，我以前叫屎神的，不是別人罵的，就是我媽取的，本來想啊，死神，tm威風，結果分不清平翹舌，屎神，哈，有個性。我覺得這名字太賤，自己給改了，未來，蔚萊，我是蘇蔚萊啊，我也是有未來的?！?

未來么？未來是什么樣的呢？和蘇蔚萊一樣嗎？還是，也挺像章祈的。

大概，蔚萊是未來，未來是章祈。

章祈瞇著眼，用舌頭頂了頂松動的牙齒，咽了一口血沫，開口。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挺無趣的？”

“還好。”

這話是蘇蔚萊的實話，他很羨慕章祈，不用擔心生計，專專心心讀書就好了。

“我，我有一個很愛我的媽媽，小時候班上的同學都會去參加補習班，我不用。聽著他們說的趣事，我也好想去。

一個小男生對我說：我媽媽說，她是因為愛我，希望我以后過得好才讓我去學鋼琴的！

所以，我在想，我的媽媽難道不愛我嗎？她難道不希望我過得好嗎？

我一回家就和媽媽鬧，終于，我去學了吉他。我媽媽很不一樣，她會陪我做作業，陪我玩，問我上學累不累，但從來不問我的成績，一次我才考了六十分，其他考六十分的同學都被狠狠批評了，但我沒有。

我覺得我媽媽不愛我，一點都不，所以我不想讓她好過，我就反著來，努力的學，看見媽媽露出不贊許的目光我就高興。

你知道嘛，就是這么個女人，在我十四歲那年永遠離開了我。她給我準備了十八歲的成人禮，大概也是怕等不到那一天。

我從小到大獲得的獎，喜歡了幾天就厭煩的玩具，全在那個房間里，像是魔法變出來的城堡。還有一個日記本。我媽媽在我出生那天寫了一句話：

“這么多年，我看見課本都怕了，聽見音樂都想吐，如果我的孩子什么都不喜歡，那就什么都不做，能有一個立身的小空間就好，我希望我是一個好母親。”

而日記的最后一頁，只有一句話：

“我想，我不是一個好母親，我只是希望他不要這么累?！?

“我不知道我的媽媽是不是一個好母親，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對的。

我不喜歡讀書，這只是在賭氣，但現在只有讀書，我才會感覺到，她還在我身邊，我似乎還在和她作對?！?

“這兒，這所學校，我媽以前讀的，我想來看看?？纯茨敲礈厝岬娜艘郧笆窃趺礃拥?。那天我還看見光榮榜上有我媽的名字。”

其實吧，我知道，她不在了，是我執迷不悟，癡心妄想。

但我的未來，我的夢想，可以像她所期待的那樣，肆意，自由。

我不喜歡的，那就把它變出我喜歡的。

兩人的知心話吐露，一時沉默。

世界上如此多的是非，怎能一票斷絕。

章祈笑著，側過頭看著蘇蔚萊，兩人目光相遇。

“想讀書嗎？”

章祈問道。

“想?！?

“那我幫你還債，你和我一起讀書，一個人努力太無聊了一點?！?

“不……”蘇蔚萊很直接的回答。

這怎么看都是他在占便宜，債還了，還能無憂無慮的讀書，他不能貪得無厭。

“我媽很有錢，給我留了一大筆，可以算是借的，實在不行，你會做飯嗎？我不喜歡食堂的飯，等這些房子可以入住了，我買一套走讀，你給我做飯，還利息。”

“好?！?

蘇蔚萊腦子不笨，很快就能補上來，高三那年章祈不僅要自己復習，還要給蘇蔚萊補課，高一那么簡單的知識點都要他來回講。

說不累是假的，但每次蘇蔚萊都會讓他先去睡，然后自己一個人在那里看書。

明明說好了他倆同住是蘇蔚萊煮飯，但蘇蔚萊實在是太糙了，來來回回只會那幾樣家常菜，吃久了索然無味。

于是章祈不得不自己上網學習，變著花樣的菜讓兩人壓力不那么大。

蘇蔚萊有點粘人，或許是因為缺乏安全感吧，每次都要走他身后，頭搭在他的肩膀上，懶洋洋的不動彈。

“多背幾個單詞?！闭缕斫ㄗh。

“都背完了，不信你抽?！?

然后章祈給了蘇蔚萊一巴掌，拍在肩膀上，“這可是你要求的。”

他倆的高中生活更多的是平淡，最刺激的也許就是高三那年，兩人一起過的第一個年。

坐在窗邊望著燈火輝煌的世界，章祈陷入迷茫，仿佛有什么從心里扯去，又有什么在心里開花結果。

蘇蔚萊坐在他身旁，咧開一口白牙，“章祈，咱倆守夜！”

“得了，我睡了，你守。”

章祈才不管蘇蔚萊呢，直接翻身入睡，也不管蘇蔚萊一個人在那里嘀嘀咕咕說什么。

第二天的太陽有些許明媚，章祈醒了，發現蘇蔚萊睜著眼睛望著窗外。

“你不會真的一晚上沒睡吧？”

“沒，醒的早而已，現在誰還興那個啊。”

高考那天蘇蔚萊格外冷靜，變得又不像他了，從出門到考試只給他說過一句話。

“你不會后悔的。”

他摸不著頭腦，連續好幾天蘇蔚萊都是這樣奇奇怪怪。

直到高考完的那一天，章祈剛出門迎面撞上一個人，身上的汗水大顆大顆滴落。

明明蘇蔚萊背對著光，他卻覺得蘇蔚萊是帶著光走來的。

他倆的考試不在一棟樓里，可想而知，蘇蔚萊為了和他在門口相遇，跑得有多快。

“你不會是因為要跑這么快，存儲能量不和我說話吧？”

“哪能啊，這個不重要，高考完了，走，擼串去！”

章祈佩服他的心大，被拉著好好吃了一頓，解解口饞。

改卷的半個月，章祈跟冬眠一般，縮在被子里不想出來，硬生生唄蘇蔚萊拽著出去。

明明這個小縣城不大，硬生生唄蘇蔚萊逛出了高級沙灘一般。

他腳都走破了，蘇蔚萊興致不減。

“得了，大爺，回去吧，別一天天不著家了?！?

高考成績出來那天，蘇蔚萊蹦著跳著十分高興，因為他差了章祈兩分，很有可能和章祈一所大學。

章祈看著兩人的成績，滿意點頭，笑著笑著看向蘇蔚萊，“得了，未來的大學同學，可能以后和你又能是室友了?！?

兩人就這么生活中，從大學，工作，未來……

一步一步，兩位少年的感情逐漸沉穩，最后相扶相持。

是與非，因與果。

蘇蔚萊和章祈的路，沒人知道。

至少現在，蘇蔚萊遇到了章祈，蔚萊便不只是一個名字，蔚萊是一個完整的未來。

至少未來，有蔚萊和章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