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昊天不動聲色地回到飯桌上，加入蘇家的家庭聚餐。與一年前相比，他的臉已褪去青澀，舉手投足多了圓滑世故。即便他不喜歡這一家子，依然能恰到好處地說幾句，體現自己對家庭成員的關心。

蘇和打望著斜對面的人。他為每個人倒了一小杯紅酒，又主動為女眷倒上半杯鮮榨玉米汁。甚至，體貼地將蘇敏的風衣掛到餐桌角落的活動衣架。面對蘇曉略帶諷刺的言語，他也能云淡風輕地應答。

蘇和抽出一張紙，不著痕跡地擦拭著印有指紋的那一面玻璃，驚訝于他的改變。

男人的變化一定是外在因素的推動。蘇和默默觀察，胡昊天目前的狀態，屬于大眾都會喜愛的那一型。可這樣的人，看似對每個人都很好，實則沒一個入得了他的心。

蘇曉與胡昊天近乎半年未見面，面對他突如其來的轉變和溫柔，有些不適應。她跟蘇敏聊天，炫耀新做的美甲，“昨晚跟同事逛街，路過美甲店就折騰了一下。沒想到效果會這么好，我都不忍心將它洗掉。可惜現在連剝蝦都不方便。”

“親愛的，我給你剝。這么好看的指甲，負責美麗就好了。”胡昊天撩起衣袖，當真替蘇曉與蘇敏各剝了幾只蝦，還細心地去掉蝦線。

蘇曉咀嚼著蝦肉，味同嚼蠟，在玉米汁的配合下勉強下咽。那句“親愛的”既沒讓她肉麻，也沒覺得惡心，只覺低俗。

作為丈母娘的蘇敏很開心，沖蘇母說：“昊天懂事了。雖然出差辛苦，進步非常大，男孩還是需要磨礪。”

胡昊天轉身面向蘇敏，恭敬地說：“謝謝媽。這一年多，至少五分之四的時間都在出差，對蘇曉和心心多有虧欠。不過，領導也是看舅舅面子，才給我這么多鍛煉機會。再累，我也決不能給舅舅丟臉。”

胡昊天表面是感謝蘇敏的夸獎，感謝蘇父的幫助，表達對蘇曉的歉疚，實則體現自己的辛苦，并且這份辛苦帶著義不容辭的意味，畢竟是領導給的鍛煉機會。

蘇父有些過意不去，如果他知道會經常出差，就不會將胡昊天弄進這家單位。“昊天太辛苦，這一年曬黑不說，瘦了不少，多吃點。”

“謝謝舅舅，習慣了就不覺得辛苦。與堂哥比起來，我這根本不算啥。”說到這里，胡昊天舉起杯子，對蘇和說：“祝賀堂哥榮升碩導，以堂哥的能力，博導指日可待。我只有羨慕的份了。”

蘇和拿起杯子，“也祝你榮升高級工程師，憑你的能力未來可期。”

蘇父的臉上帶著榮光，這個兒子從小就優秀，而林遠只會讓他頭疼。想起林遠，他又想起林月。那次見面后不到半年，她就去世了。他到那時才明白，她會做出逼迫他的事，真的是因為不得已。

蘇母不耐煩地推了推蘇父，見他從神游邊緣拉回來，“老蘇，大姐叫了你好幾遍，你在想什么？”

“沒什么，就是幾個學生的事，這不馬上要中期考核了。”蘇父摘下眼鏡，揉搓著酸澀的雙眼，趁機將快要流出來的那點眼淚給擦干凈。

“別揉了，你看你眼睛都紅了。”蘇母遞過紙巾，阻止他繼續暴力地對待眼睛。

“堂哥，我看你朋友圈發的圖片，XZ真的是美，我準備明年有假期的時候去一趟，你那邊有什么推薦嗎？”

“我支援的地方叫日喀則，周邊也有一些景點。你如果想去，可以跟團。”

提起XZ，蘇母眉頭緊鎖。

蘇和HIV暴露的事自從在電視上播出后，蘇母因為焦慮連續數天失眠，那顆小小的安定根本無法麻痹她為兒子擔憂的神經。如果說去XZ支援是錯誤，那蘇母覺得錯誤的源頭要追溯到他與程薇談戀愛，再往上就是報考醫學院，甚至能扯上蘇父的放養式教育。學醫學到現在，成了一條不歸路。

蘇母不高興地說：“學醫不好，心心以后千萬別走這條路。”

別說蘇曉，即便是蘇敏也是不會同意的。“心心就算了，一個姑娘家學到三十來歲，不值當。倒是男孩子，挺適合。”

“男孩子不見得就適合，一把年齡，收入低又沒老婆，再趕上家庭經濟不好，父母該操心壞了。”蘇母也不贊同男孩學醫，至少這件事又提醒她兒子至今沒結婚這件事。

“蘇和就是太挑，不過他是有資本的。”蘇敏呵呵呵地笑著，男人有顏有錢有學歷，有的是女孩前仆后繼。即便是她前夫，快六十歲的人，照樣桃花朵朵開。

蘇和聽著資本那兩個字，覺得可笑。如果結婚不是因為愛情，那他寧可單身。“大姨說笑了。雖然學醫很苦，治病救人還是很有成就感的。即便媒體報道醫患關系緊張，每年報考醫學院的人依然很多。”

胡昊天表示贊同，“堂哥是一名好醫生，即便不學醫在其他領域也能取得成就。心心長大了如果喜歡學醫，我還是愿意支持。不一定非要讀到博士。”

蘇敏隔著蘇曉，探著頭對胡昊天說，“你這就不懂行情了，現在的醫院招人，可都是博士起步。”

兩個人呼出的氣都噴到蘇曉臉上，她捂著臉，不耐煩地后仰，“讀什么博，我女兒不需要這么累。你們就不要爭論了，她的事我做主。”

胡昊天好不容易回來，蘇敏不想他們因為沒譜的事吵架，調和道：“這都是多少年以后的事，等心心長大了不見得就會聽你們的。現在的小孩多有想法。你們不如再生一個兒子，不聽話就送去蘇和那里學醫。”

“媽，你說什么了，我沒打算要二寶。”蘇曉瞪著蘇敏，恍惚間察覺自己的生理期好像推遲了，她翻開手機的日歷，查看上個月的時間。

蘇曉的動作全部落入胡昊天眼里。他側身靠近蘇曉，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仔細觀察，這才發現他離開的這一年多，蘇曉變得更精致，眼里含春，臉上也沒了怨婦的痕跡。

面對胡昊天的凝視，蘇曉不自在地拿手擋住臉，左手中指的那枚戒指，像是情侶對戒。

“這枚戒指挺好看，我不記得是我買的。”胡昊天拿過蘇曉的手。

陌生而熟悉的觸感讓蘇曉觸電般收回了自己的手，“這是跟同事一起拼單買的，你都不在家，當然不清楚。”

“對啊，昊天，你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多陪陪蘇曉和心心。”蘇敏適時地緩解尷尬。

蘇母看著這對年輕夫妻，想起兒子連對象都沒有，焦慮又爬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