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江城老城區。
從濕地公園往南走,有一處空地。現在是一個游樂場,但是在一九九八,那時候這里還是不是游樂場,只是一片出租屋區。燈光昏暗,每逢夏天,總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臭味彌漫在小巷當中。那味道像是醉酒者在墻頭拉的尿,又像是堆在家庭門口的垃圾堆,亦或者是雨后臺階上冒出的青苔。
故事就發生在這里——舊巷。
舊巷的一頭,住著一個女生。說起這個女生,在舊巷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從小就喜歡在舊巷上躥下跳,曾經有人統計過,她一天最多一次在狹小潮濕的舊巷來來回回跑了二十一次。也沒人知道為什么,仿佛她只是為了消耗自己無處消耗的精力。
她在那個年代,被稱之為小太妹。剪著齊肩短發,涂著像黑眼圈一樣的眼影。
和這個女生一樣出名的,還有一個男生。他住在舊巷的另一頭。不過他出名的理由和女生大相徑庭。他之所以出名,是因為他太過于文靜。平日里在舊巷里是見不到他在玩耍的。他不是在上學放學的路上,就是在家里悶著看書,屬于別人家的孩子。
他成績好,難免被別人拿來做對比。又剪著齊劉海,穿著潔白的襯衫。以至于許多家長會指著他對小孩說:“你看看,要是你有他一半就好了。”
他和她,就是這么風牛馬不相及的兩人,戀愛了。
他和她在一個學校。不過他是重點班,在頂樓。她是普通班,在一樓。那天她坐在廁所門口抽紅雙喜,無意睹見坐在操場邊上看書的他。他用他潔白修長的手指不斷翻著手上捧著的厚厚的書。
她對他來了興趣。她從來沒有見過這么溫柔的男生,特別是他看書時星光熠熠的瞳孔,還有嘴角時時刻刻掛著的淺笑,都在吸引著她。
她隨手把煙頭按滅在洗手臺上,然后縱身跳下垃圾桶。
“喂,去干嗎?”一個燙著離子燙的朋友喊她。
她朝朋友擺擺手。示意朋友不要管自己。
這是他們第一次交流,在學校操場。
她湊到他的身邊,問他,他在看什么書。
他沒有抬頭,卻皺起眉,問她,她是不是抽煙了。
她楞了一下,說:“你怎么知道的。”
“你身上這么大煙味,我怎么會不知道。”他抬起頭,對她笑。
他笑起來時,眼角彎彎的,像個月牙。
“怎么,不喜歡?”她問他。
“是有點,煙草過敏。”他回答。“不過這么小劑量的濃度沒事。”
“不是我抽的。”她向他撒了謊。“廁所里有人抽煙,所以我身上沾染了氣味。”
話已至此,他也不深究下去。他的性格便是不會深究的性格。他說,他在看《簡愛》。
她說,她也喜歡《簡愛》,特別是里面的那種簡單愛的精神,正和小說名字一樣。
他說,簡愛是主角的名字。
她撓撓頭。她沒有看過這本書,剛剛所說只不過是隨口說的。
“沒看過這本書吧。”他問她。“要不要把書借給你,反正我也快看完了。”
她一屁股坐在他身邊。“好啊,那就借給我吧。”她向他伸出手掌。
“不行,我還有一點呢。”他沒有理會她伸出的手,而是拿著書在她面前晃了晃。
“那我等你看完。”她收回手。
這個沒有陽光的中午,她與他坐了一個中午,一直到下午的上課鈴聲響起,他才把書交到她的手上,然后快步跑回教室。
她拿到了書后,并沒有急著走。她把書湊到鼻子前聞聞。這書,好像有他身上那種專屬于少年的體香。
這是她第一次與他交談,《簡愛》也是她第一本看完的書。
他們的第二次交談是在兩天后。她特意拿BB機約他出來。地點就在濕地公園。
真是有夠好笑,他們明明一個巷頭一個巷尾,卻還要通過BB機傳呼。
那頭他回撥了個電話,說好。
他們如約在濕地公園見面。一九九八,濕地公園剛剛建好。
坐在臺階上,她把書還給他。
“很好看,不是嗎?”他問她。
“你指的是什么?”她反問他。
“書。”他打開《簡愛》,快速的從第一頁翻到最后一頁。
“再好看能有我好看?”她一把摟住他的脖子。
他也不掙扎。任憑自己躺在她懷里。
她輕嗅他的發香,是洋牌子呢。
氣氛就這么尷尬了下來。
看著眼前晃來晃去的工人,兩人都不說話。
那個穿著白背心的工人在兩人面前忙忙碌碌,好像在鋪地板,或者是在拆。反正一直拆拆裝裝,她也分不清是在拆還是在裝。她只注意到工人腳邊放著大收音機,不斷循環播放《瀟灑走一回》。
天地悠悠,過客匆匆,潮起又潮落······
他看她。“聽傻了?”他問。
“沒有。”她白了他一眼,“平日里聽不到歌,突然有個收音器放歌,感覺也挺好。”
他誒了一聲。“你都有BB機了還沒有收音機嗎?”
“那個BB機還是我纏著爸爸讓他買的,不然我連BB機都沒有。”
他掙脫開她的手臂。“我家有,要不來我家聽。”
她說:“你家怎么什么都有。”
他說,這是他爸派人送來的。
她感慨:“你爸真是有錢。”
“可惜我爸也成為人家的爸爸了。”他說。
他父母離異了,他和母親住在舊巷里。他爸良心上過不去,還是會經常給他一些錢。可是他媽不讓他收下。于是,他爸就改變了方式,隔三差五給他送一些新奇的小玩意。
收音機,BB機,還有一次,給他送了一個明晃晃的迪斯科光球。
只要他想要,他爸爸都給,他不想要,他爸爸出于愧疚,也給。
“怎么樣,來不來我家?”他問她。
“可是你媽媽會不高興吧。”她問。
她對他媽媽有印象,在她印象里,他媽媽就是一副怨婦形象,干什么好像都提不起興致。
“我媽晚上經常要去廠里加班,你可以那時候來。”他說。
她答應了。
沒有人能拒絕的了收音機,也沒有人能拒絕的了他。
起碼她不行。
于是,他們有了第三次交流。是深夜里,在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