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煙裹著淚水被褚林峰大口大口的往嘴里送。

看樣子外公又是瞇過頭了，以至于下午兩點過了才吃飯。

褚林峰其實胃口不好，但也陪著外公足足吃了兩大碗。

水煮茄子吃完了，回鍋肉也只剩下了油，好久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了。

“小峰，今天怎么想著來看外公了??？”

飯后，褚林峰搶先用桶里的水把鍋和碗涮了，外公則是坐在爐灶前退火。

“剛好今天有時間。”

褚林峰笑容僵了僵，尷尬的笑著。

“唉，你這孩子就是犟。”

“你二舅都回來給我說了?！?

“你沒了爸媽，還有我們啊。”

看著爐灶里退出來還在燃燒的柴火，外公長嘆了口氣，低著頭臉色異常沮喪。

“沒事?！?

“現在一個人也挺好的。”

褚林峰臉上的笑容徹底褪去了，語氣有些幽怨，心里防線正在崩塌，可超強的理智又告訴他，在誰面前難過都可以，唯獨不能在外公面前難受。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打擊最大的是外公。

古往今來，老幺都備受寵愛，褚林峰的母親就是老幺，還是唯一一個女兒。

外公結婚比較晚，在那個年代，接近四十歲才有母親，更是倍加疼愛。

在愛屋及烏之下，褚林峰也是外公最疼愛的孫子。

一個月前，在XZ出差的父親因為酒駕，遭遇了車禍，載著母親直接從山崖上沖了出去。

父親的工作是二舅介紹的，所以二舅最先得到消息，帶著褚林峰去了。

這也是褚林峰請假一個月的緣故。

褚林峰還記得得到消息時自己的心情。

震驚，絕望，憤怒，怨恨，到最后坦然接受，甚至想要報復。

你們不是讓我好好學習出人頭地嗎？可你們為什么不等著那一天呢！

所以褚林峰徹底放縱了。

而外公呢？

失去了最疼愛的女兒，風燭殘年的他受得了嗎。

“外公，我們去看電視吧？”

“好久沒有看過了。”

褚林峰又主動的轉移著話題。

“好。”

用水滅掉了火焰，外公這才起身，只是身影有些岣嶁了。

在外公的房間里有一張富有年代感的大花床，以前褚林峰就睡在這里，睡在外公的胳肢窩里。

現在他坐在床邊看著外公從那箱CD里翻騰著。

自從VCD普及后，褚林峰看著箱子里的碟片一張張堆積，最后堆滿了這個紙箱。

全是上世紀的戰爭劇。

每一部，他都倒背如流。

這次外公放的是飛奪瀘定橋。

“以后等小峰有出息了，一定要去這里看看。”

電視里的戰斗場面很是恢弘，是那些先烈們用血肉鋪成了走向現在的康康大道。

“到時候帶著外公一起去。”

褚林峰眼淚汪汪的應著，只是不知道是被電影感染了，還是想起了往事重重。

“我去不了了?！?

外公坐在床前的圈椅無奈的搖著頭“今早我上街，算命先生說我能活到七十五歲?！?

“七十五歲啊?！?

“不是還有幾年嗎。”

“一定能去的。”

褚林峰喃喃道，他是個無神論者，所以完全不相信這些。

雖然現在外公已經七十歲了，可褚林峰對未來的自己無比自信。

就算出去刷盤子，每個月攢幾百塊錢，幾個月就能去了。

就算是真的，五年，搓搓有余了。

中途外婆回來過一次，整個人憔悴了不少，看見褚林峰后也是很驚訝，卻又匆匆的去二舅家做飯了。

后來二舅的孩子，也是褚林峰的弟弟得知他在這里，也跑了過來。

只是他沒有褚林峰這么能夠靜下心，褚林峰也不喜歡這個從小被自己各種欺負，怎么看都不順眼的弟弟，后者待了一會兒，見褚林峰不和自己搭話，也灰溜溜的走了。

爺孫倆很安靜，看完一部又看第二部，靜靜的享受著時光，逃避著某個話題。

一晃便是幾個小時，早已過了晚飯的時間。

大舅和大舅媽還沒有回來。

他們很好，對外公孝順，也特別疼愛褚林峰。

只是牌癮比較大，所以去年外公還半夜提著棍子去牌館把大舅打回家。

“我今天買的方便面?！?

“四塊錢一桶呢?！?

關了電視，外公從掛在墻上的破舊帆布包里掏出了兩桶泡面，如同小孩一樣炫耀著。

“恩恩?！?

褚林峰急忙激動的點著頭。

雖然對方便面而言，他從一塊錢一包的吃到了現在四塊錢一桶，從雜牌子吃到了現在的穩定品牌，早就失去了新鮮感，可外公給的東西，他永遠都很樂意。

走出外公的臥室，來到這個大大的廚房，墻上小小的日歷已經撕掉一大半了，這一年又快要結束了。

爐灶上還掛著一個以爐灶里溢出的火苗燒水的“炊壺”。

矮小的碗柜上放著兩個母親出嫁時陪嫁的水瓶。

看著泡面后把手上的條料舔干凈的外公，褚林峰鼻子又酸了。

“等會兒就好了。”

“吃糖。”

外公轉過身來從中山服口袋里掏出一個水果糖剝開遞給褚林峰。

在外公的身上總是能夠找到糖果，十多年了，還是沒有變啊。

因為褚林峰正在走神，以至于沒有接住糖果。

“呼呼，好吃！”

見狀，褚林峰瞬間就蹲下，將糖果撿起來吹了吹便塞進嘴里了，很是幸福。

以前，這些掉在地上的糖果被外公吃掉時，褚林峰還會嫌棄，現在他只想替外公吃掉這些掉地上的糖果。

以前，那個沒有籽的西瓜流傳過來時，外公在大街上徒手砸開，和褚林峰像是豬八戒一樣啃著時，褚林峰還會覺得丟臉。

現在，他很想再試試，那樣的吃法真是很放肆，也更加可口啊。

“你多吃點。”

“還在長個?！?

泡面好了，兩桶酸菜味的，外公沒有用自帶的叉子，拿起筷子就把自己那一桶往褚林峰立馬夾著。

“恩恩?！?

褚林峰點著頭，抿著唇，擠出笑容接過，和外公并肩坐著。

“呼嚕嚕！”

什么斯文，什么優雅，統統都滾吧，這樣大口大口的吃，這樣吧唧嘴，真的很舒服啊。

熱氣騰騰，外公還不忘將湯喝光。

這一刻，褚林峰終于又忍不住了，眼淚再次大滴大滴的滴在面桶里。

外公做一天苦力，不超過三十塊，每一筆，每個小時都記在門后的小本本上。

而褚林峰上一次網就要兩個三十塊吧。

“外公，我先回去了。”

見雨已經停了，褚林峰抬起頭擦了擦嘴巴和眼角，輕聲笑道。

他實在是不愿待在這個催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