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答復總算是在張婄婄覺得正常的范圍內，她帶著章小燕搭上了回鄉下的出租車，帶著她領略了她第一次去李家時的相同的激動和期待。

不同的是，她第一次去的時候是二叔騎摩托車來接的，而章小燕到了當初二叔接她的地點時，卻是一輛黑色小轎車早早地候在了那里。

那是二叔專程請的一個常在附近打黑車的司機來接章小燕的，說起來張婄婄倒還有些羨慕，畢竟算起輩分來，她這個晚輩怎還不如一個長輩來得風光？

“這里比我家鄉發展得好，是祖國新農村的模范啊！”章小燕興奮地坐在副駕駛上，滿眼歡喜地望著窗外的山山水水。

李家灣到底是個什么樣？張婄婄心里最清楚。章小燕發出這聲感慨的時候，她在心里答復：那是你還沒到家呢，到了你就得后悔！

果不其然，隨著越往村子的深處行駛，章小燕越發覺得偏僻窮困。

張婄婄從那張疲倦失望的臉上仿佛看到了當初來到此地的自己，于是她感同身受地說出一番可能起到安慰作用的話：“現在農村發展好，越是離城市遠的地方，創業就更自由更方便，掙錢也就更容易一些。”

“窮鄉僻壤的農村掙什么錢?能掙錢的人都去大城市了，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殘。”章小燕一激動雙腿關節伸展著想站起來，圓圓的腦袋冷不防地撞在了車蓋上。

“小心點嘛，我的姐。”張婄婄差點就要笑起來，可為了表示尊重，她不得不把她的壞笑隱藏在故作嚴肅的臉皮之下，“現在好多年輕人都愿意留在農村，國家還鼓勵大學生回鄉創業呢，這事應該大家都知道的。”

張婄婄認真理論起來，每當她覺得對的時候她的嗓門總要比平時高不少，而此時她覺得她說話的樣子特別像一個人，想了好久，李宏光和人說話時咬牙切齒的形象浮現在腦海的那一剎那，她差點氣得要尖叫出聲來。

都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她覺得自己說話的樣子怎么越來越像李家的人？是被同化了？她用手捶了捶腦袋，覺得自己太沒有個人風格，太容易受人影響。

“婄婄，你頭疼么？”章小燕補著妝，猛地一回頭，鮮紅的口紅從唇上劃到了臉頰至下巴處。

“沒，不頭疼，我可能是困了，想睡覺，清醒一下。”張婄婄朝章小燕花了的臉指了指。

章小燕本來就意識到了自己的粗心大意，但當她從鏡子里看到那不經意的一筆紅色印記時，她仍然氣得哇哇大叫，慌里慌張地抓起一大堆化妝品對自己的大圓臉進行起補救。

“沒看出來大姐是個愛美的人啊！”司機終于插了一句。

“大老遠的第一次來，總要留下點好印象吧，抹點這些玩意兒總會使人看上去精神點，你說是不是？”章小燕大大方方的說，手上卻忙得飛起來。

“你別叫我大姐，把人都叫老了。”章小燕歪著頭看了眼年歲在四十上下的老司機。

司機沒應聲，卻用另一個話題轉移了自己的不好意思，“現在的李家灣是一天比一天好，眼看著一天一個變化啊！”

“再好能和城里比？”章小燕不高興地瞥了一眼窗外草木凋零的景色，那雙畫了眼線的眼睛定格在她自己的思想里，黯淡無光。

“城里人都想來農村！”張婄婄說。

“可是我就是為了逃離農村才大老遠來找他的，我可不想在農村創什么業，住在大城市多風光啊，穿得干凈，吃的也豐富，窩在鄉下有什么出頭之日，我可不想一輩子和泥巴打交道。”章小燕抱怨了起來。

“誰不想過好日子？可是總得先吃苦吧，畢竟我們的起點低啊，我們沒有可依靠的財富和關系，如果連自己生來都熟悉的泥巴都玩不出個名堂來，你拿什么去跟這個社會炫耀？與其夢想著去城市過好日子，還不如靠著雙手掙夠了錢再想住進城里的事。”張婄婄毫不客氣地辯解道。

“看你細皮嫩肉弱不禁風的，農村的事你做得來多少？”章小燕從后視鏡瞪著張婄婄。

“農村活都是眼見就會的，最多就是出個力氣，慢慢的就鍛煉出來了。就像初為人母一樣，從孩子出生的時候抱著他慢慢長大，孩子一天一天增加的體重也會使你的承受力逐漸強大，那時你也會感嘆你的力量是不可小覷的，所以只要相信，就一定可以做到。”張婄婄發自肺腑地表達著自己對農村發展的想法。

“說起來好像你做過孩子的媽似的。”章小燕不以為然地說。

“是的，我差一點就是孩子的媽了，所以我會更加忍耐生活賜給的苦，更何況這些別人都做的來的事根本算不上是苦。”張婄婄忍受著心中的痛，堅定地說。

“差一點？”章小燕驚異地再次回過頭來，仔細瞧著張婄婄那張稚氣未脫嚴肅認真的臉蛋，“你這話什么意思？”

“說來話長，你到了李家，自然會有人告訴你的。”張婄婄不想重述失去骨肉的痛，但她知道別人都覺得她鐵石心腸，她也知道即使她不說一個字，也會有人添油加醋地把這一切說得滿城風雨。

“哦！”章小燕感覺到一種不可言傳的暗示，默默回轉過身去，自顧自地說，“既來之則安之，我還是見了李光輝再說吧，他居然敢把我騙到這個旮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