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光也是少來的慷慨，他在別人面前總是舍得，對自己卻又十分苛刻。

所以老母親就一直用一種無法理解又痛恨的眼神盯著他看，只可惜老頭子已經高興得忘乎所以，根本顧不上看她一眼。

到了做工的時候，王喜來背著手大搖大擺地就逛進了院子里。

遠遠看見他的人都說，他來一定沒什么好事，指不定是想來討點好處的。

他平時除了給人看相算命以外，根本就不種地，所以生活上一直比較拮據，比起旁人來說算是比較艱難的。

老母親聽了旁人這些話，自然也不怎么想待見他，但是來都來了，也做不出要趕他走的事。

“喜來兄弟，你來了。”老母親強裝笑臉招呼了一聲。

“嗯，來看看，這新房子真是漂亮啊。”王喜來像是來現場考察似的大官一樣昂首挺胸地說。

“還沒建起來呢，怎么就看出漂亮了?”老母親忙著和水泥，便隨便敷衍了一句。

“國家給了錢，能不漂亮嘛！”

王喜來翹著腳坐在旁邊一塊大石頭上，清晨的陽光照在他高高的顴骨，使看見的人都覺得他又清瘦了。

聽口氣，王喜來確實心里邊裝著事，陰陽怪氣的，像是誰借了米還了糠似的。他的的確確是想要點什么的，但是由于大伙都在，他坐了好一會兒也沒好意思開口。

這個時候，有人叫他挪一下屁股，因為他坐的那塊石頭是領夯石。

他不喜歡被人命令的口氣，但一看見二叔在跟前，雖然很不情愿，最終還是老老實實地站了起來，眼巴巴地看著一伙人忙來忙去，沒人有空搭理他。

“你這把梯子用不得了，梯步都裂口了。”王喜來看了一眼趴在梯子上給人遞榔頭的李宏光說。

“謝了，喜來兄弟，修一下還是能將就用。”李宏光把腳的重心偏向左腳，客氣地說。

“小心為妙啊，這個可不是開玩笑滴，僥幸不得，萬一弄出點傷來就多的都去了。”

王喜來說完就拍拍屁股走了，走了一會他又來了，他朝干活的人瞅了幾眼，又在院子里溜達了幾圈，實在是無聊就和大黃咕嚕了幾句，然后就真的走了。

下午時分，李宏光看滿院還堆了些用不上的木條子，就拿來叫做木匠活的老劉幫忙釘個雞籠子，老劉木匠說，忙完手里的活就幫忙做一個。

誰知道，老劉木匠轉過身來的時候就出大事了。

問題就出在李宏光那梯子上，老劉木匠沒踩穩(wěn)，溜下來就砸在了帶釘子的木條子上。

老劉木匠當場就淌了一大攤血在地上，大伙一看，是后腦勺出血，這下可把李宏光等人給嚇壞了。

老母親急得喊天喊地的直跺腳，眾人七手八腳的亂作了一鍋粥。還是二叔鎮(zhèn)住了場子，拿起手機就撥打了120。

老劉木匠一進醫(yī)院就被送進了ICU。二叔和李老頭子去了醫(yī)院一直不見回，老母親和一幫干活的人留在家里干著急。

有人說王喜來不該來，就是來了也不該說那樣的話，否則就不會出事。因為王喜來的諧音就是“往西來”，所以錯就錯在王喜來是個邪門。

還有人說，王喜來這個人就是災星轉世，是來凡間受罪的，所以他算好的不靈壞的靈，找他算命的人為什么越來越少了就是這個理。

老母親聽了，就在心里邊咒罵王喜來不是個東西，是個害人精。

很快，從醫(yī)院傳來消息說老劉木匠救不活了，這下老母親是徹底被嚇得癱軟在地，兩眼昏花，仿佛就是世界末日。

聽說了老劉木匠出事的家屬來不及奔赴醫(yī)院，直接就沖進了李老漢家，見只有不省人事的老母親一個人在，火苗子便燒得更高了。

但是不管他們七嘴八舌說了多少話，老母親就是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也不回答任何人一句話。

于是，接下來發(fā)生了更瘋狂的一幕。

老劉木匠的老婆帶著兒子、媳婦、舅子等七八個人，不由分說地開始打砸屋內的東西，幫忙干活的人像是被他們的蠻橫和瘋狂波擊到一般靠近不得。

他們保持著安全距離苦勸，“別砸了，有什么事，等宏光大哥回來再說。”

“事都發(fā)生了，誰也不愿意，我龍華嫂子也難過得很。”

“有事好好說，能動口就不要動手，大家都是一個村的。”

勸架的和打砸的聲音使得整個李家院子又聚集了不少的燈火和人氣。

老母親一看見夾在人堆里的王喜來，陡的一下就有了精神，鬼使神差地追著王喜來滿院子里跑。

“我叫你胡說八道，我叫你胡說八道。”

老母親起提著一只破膠鞋，拼了命的追，王喜來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拼了命地往前跑。

圍觀的人像看馬戲一樣，沒有一個舍得挪一下腳，讓一點空間的。后來兩個人都跑累了，各自站在院子的對角喘著粗氣。

王喜來耳朵尖，終于在人群中聽見了為什么要追著他跑的理由。

于是他不甘心地說，“你看你們李家的人，個個都是欺負人的，李光輝是一個，李宏光老婆又是一個。我好心勸你們注意那破梯子，怎么反倒怪起我來了，你們說，做好人怎么就這么難啊？”

“我弟把名額白白給了你們，狠心看著我住那破屋子，問也不問一句，我這個親哥連個外人都不如，你們說說看，擱誰身上誰不難受?我就想來看看，湊個熱鬧，怎么我就惹禍了？”

王喜來一邊說一邊坐在地上汪汪汪哭起來，看熱鬧的人開始有人同情他，可憐他。

所有關于可憐的影子都從瘦弱、貧苦、單身的王喜來身上一一展現，一時間，大家都覺得他是無辜的。

來打砸的老劉木匠的家屬似乎也覺得再也無物可砸，端了板凳坐在院子里看著哭個不停的王喜來，此行的目的差點就被忘得一干二凈。

這個時候，大黃惶恐的叫聲引來了幾聲汽車的嘀嘀的聲音，緊接著圍堵在院門口的人嚷著說，“快讓，快讓。”

所有人都朝這邊看來，老母親的眼睛直愣愣地不敢眨眼睛。走在前面的是二叔和老頭子，后面是兩個警察。

“聽說有人在這里鬧事？”高個子警察拿手電筒在院子里照了一圈，然后問，“是誰在鬧?”

鬧事的人不敢作聲了，沒有鬧事的人屏息以待，連蚊子飛過的聲音都清亮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