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始于我幼年時期的一次冒險。

年僅十歲的我一個人偷偷使用了家里的越境之戒去了一個我完全陌生的世界。那時的我還不會設置目的地，穿越過去的位置完全隨機。現在想來，沒有掉進深海什么的純粹是運氣好。

腳下是厚實的草地，頭上是大樹投下的綠蔭，外頭陽光正好。

很不錯的地點，但時機似乎不太對。我到達那個世界的時候正巧被一個和我年紀相仿的小孩看見了。

他有一頭淡金色的短發，綠色的眼睛像臭老太婆胸針上的綠寶石。雖然一身粗布衣服，但腰間配著一把精致的短劍——一個偽裝成平民的貴族子弟。

“請問你是妖精嗎？”他問我。

出于惡作劇的心態，我告訴他：“不，我是惡魔，比妖精厲害很多那種。”

他居然真的信了。

“我聽說只要付出代價和惡魔做交易，惡魔就會幫助人類實現愿望。”他認真地說。

“你不怕我嗎？我可是惡魔。”我問他，并且壞心眼地補充道：“會吃人的那種哦，才不會和你交易呢。我又不傻。”

沒想到他一把扯住了我的手臂。我一個晃神，也不知道他怎么動作的，等我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被他牢牢擒住壓在了地面。

這可真丟臉。

“現在可以和我做交易了嗎？”他問，“不然我就送你去見神官。”

這可不妙。我用浮空術拔出他腰間的短劍，指向他的脖子。

“放開。”

“不放！”

他的態度非常堅決，很難想象這是一個面對死亡威脅的孩子。

我們對視著，最后是我先妥協。

“算了，姑且就讓我聽聽你的訴求吧。”雖然有很多種辦法搞定他，但我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一個幼稚鬼會因為什么原因不懼死亡？

他稍微放松了手上的力氣。

“我想要戰爭結束。”

“這也太夸張了吧！”結束一場戰爭，對于一個小魔法師而言實在強人所難。這是一個小孩子應該有的愿望嗎？

“啊，連惡魔也不能實現我的愿望嗎。”他看上去很失望，但沒有強求，松開了壓制放我自由。

我拍拍衣服上的灰塵和褶皺，覺得自己不能就這么失敗的離開，我決定把這個惡作劇繼續下去。

“雖然我現在不能實現你的愿望，但等我長大了也許就可以。在那之前你要當我的奴仆供養我。”

“供養？”他眨巴著眼睛的樣子看上去很茫然，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扯開領口問我：“是要吸血嗎？”

“那是吸血鬼！”

“不一樣嗎？”

“當然不一樣。”

“那惡魔要吃什么？”他問，也許是想起了之前我恐嚇他的發言，他驚恐道：“你不能吃人！人不好吃的！”

我覺得好笑。“你吃過？”

“反正不許吃！”他板著臉說。可實在沒什么威懾力。

我假裝讓步，反正我也不可能真的吃人。

“那你得負責給我找食物。”我只是想要他從家里給我帶些吃的，畢竟你不能奢求一個十歲大的小孩會打獵做飯吧？

他答應下來。帶著我走向森林，身手矯捷地爬上一棵大樹，從上面取下一把長弓來。

“你在這兒等我一下。”他說。

他竟然真的去打獵了！

藏身在樹干之后，他沉穩地拉開長弓，眼睛里閃爍著和箭尖一樣的寒芒。整個過程靜悄悄地，如同獵豹的緩慢地靠近獵物。受氣氛影響，我屛住了呼吸。直到……

嗖！

他松開弓弦，幾乎是同時，一只白兔在樹下斃命，也許死前也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奪走了性命。

我們的晚餐是一只兔子和兩條小魚。魚是他用樹枝從河里插上上來的，我也下河嘗試了一下，一無所獲，看來這是個技術活兒。調料是他從樹洞里取出來的，灑在烤得熟度適中的肉上，味道還挺不錯。

要是能帶這么一個仆人回去，一定帥呆了！我也就勉強原諒他，在我捕魚失敗時發出的輕笑吧。這個時候我開始考慮真的和他做個交易了。

“除了讓戰爭結束，你還有什么愿望嗎？”

他坐在營火旁，用樹枝擺弄著木炭，好一會兒才小聲說道：“我想要父親母親活過來。”

死者復生，這是禁忌中的禁忌。曾經有魔法師做到過，但他們的下場一個比一個慘。

“你就沒有簡單一點的愿望嗎？”

他沒有說話。

夜幕降臨，我本以為可以睡上柔軟溫暖的大床，結果只能縮在冰冷的山洞里。要不是越境之戒的回程效果只能使用一次，我就回去睡了。

“你不睡覺嗎？”我坐在干草堆上問。

他坐在靠近洞口的位置，朝我搖了搖頭。

“我要守夜。”

捕魚失敗的事情讓我大失顏面，現在終于到我展現實力的時候了。我掏出臭老太婆給我的玻璃瓶，那里面裝著一只影仆蜘蛛。我將它倒在我影子上。

它吃掉我的影子由拇指尖變到成年人的巴掌那么大，然后分裂出許許多多小蜘蛛，一股腦地飛速竄出了洞穴。

“哇啊！”他被小家伙們嚇到，戰戰兢兢地縮在一邊。

“它們會在方圓一千米內巡邏，有動靜它們會從我的影子回來告訴我的。”我驕傲地解釋道。

他點點頭，但表情看上去還有些懷疑。

我只好再拿出了柯爾文先生（那時候它還是一小塊黑手帕）。讓它變成黑豹守在洞口。

“睡覺。”我宣布道，扯著他一起窩在干草堆上。

我沒有朋友。記事起和其他人一起睡覺還是頭一次。可惜沒有枕頭，我聽說有人會用枕頭互相拍打投擲，聽起來很蠢，但也許會好玩，有機會還是想嘗試一下。

深夜來了一支六人的騎士小隊，他們個個裝備精良，牽著馬在森林里巡查。

這是影仆蜘蛛反饋給我的信息。我覺得這無關緊要，被打擾了睡眠甚至有些生氣，于是用手揮開了它。

不知道是被我的動作驚動，還是本來就沒有睡著，他緊張地問我出了什么事。

我如實以告。

他變得更為緊張，甚至有些驚惶。

“我得走了。”他說：“他們是來找我的。只要你不告訴他們你認識我，你不會有事的。”

看來是貴族小少爺出逃？那倒和我有些相像。

他的小小冒險不會就此結束。我擅自在心里宣布道。畢竟我也還不想結束自己的冒險，我需要一個仆從，會做飯那種。

“柯爾文先生是無敵的。”我告訴他，“區區幾個騎士他們不能抓走你的。”

他眼神飄忽，顯得相當不安，但還是相信我的話，留了下來。

騎士們很快找到了山洞，如我所料，他們被柯爾文先生打得很慘。

“巫術！是巫術！”他們大叫著逃離，鼻青臉腫，手忙腳亂。

他因此松了口氣。我也為騎士們滑稽的樣子大笑。

本以為事情就此結束，事實證明我把事情想得太過簡單。

更多的騎士一路找來，他們闖進家家戶戶搜查，帶走和我們外貌相似的孩子。他們甚至一把火點燃了我們棲身的森林。

望著沖天的火光，我終于開始感到害怕。“他們想要你死！”

他像是察覺了我的心態變化，提出要分頭行動。

“我來引開他們。”

“不行！”

像他這樣空有力氣的傻蛋怎么可能斗得過一群下了狠心的騎士。

“去找我家臭老太……我媽媽。”我母親是一位極其厲害的魔法師，雖然平日里對我持放養態度，但在魔法的修習上非常嚴厲。我那時候稱她為臭老太婆。

沒有時間解釋更多，我將越境之戒戴上他的手指，然后念出了咒語。

這實在是冒險之舉，因為我不知道母親什么時候能到，來不來得及，她會不會相信他。但我當時沒想那么多。

直到一群蝙蝠出現在光天白日，密密麻麻地聚成一張黑布，如同飛蛾撲火一般地襲向騎士們，我才知道自己賭對了。

回家的門就在身后，母親站在那里，身旁是我的第一位朋友。

亞德雷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