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努曼身上的灼傷稍微緩和了一些之后,一向要強的、不在孩子面前展現弱勢的她不禁在孩子跟前落淚:“兒子,你也太傷媽媽的心了,媽媽不是和你說過,不要相信人族,不要帶人族回來!你怎么就是不聽呢,你還為了她傷成這樣……”
努曼的忍著疼痛,扭過來辯解道:“她不壞,蕾蕾是好孩子。”
“那媽媽就是壞人么?”
“不是……”
他顯然沒想到母親竟然會在他面前傷心成這樣,一時間,他心里也沉重得和裝了幾千斤巨石一樣,難受自責。
他不知道該怎么向母親描述他帶回來的這個人類,她身上有著像磁鐵一樣東西,仿佛兩人天生就是一體的。靠近她時,他能清晰感應到體內一直沉睡的一種他從未感知到的力量正在慢慢蘇醒,如同小草慢慢舒展生長的、細微的變化,卻也能慢慢地讓他感知到這個人類的某些想法,她一直都想要逃跑……
“媽媽不要殺了她,努曼不希望她死。”
她望向池底,冷冷地看著環抱著龍蛋的黑發少女,她的五官并非這個大陸上人族那樣深邃立體,毫無攻擊力的柔和面容在蕩漾的波紋中沉眠,少女早已失去意識,但不知為何沉溺在生命之泉中的少女卻給她一種奇異的感覺。
看那個人類時,整個神識都變成微觀的視覺,像一個具有極大吸引力的漩渦一樣,深深地吸引著自己的注意力……
她細細地用微觀視覺慢慢地探查著少女的肉身,根本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經盯著看池底的人類有多長的時間……
努曼見母親看著池底的少女發怔,一直一言不發地盯著蕾蕾看,有些心中不安地拉了拉母親的手臂,輕聲喚道:“媽媽……”
她的神識突然就被打斷,身體抑制不住地稍微后傾了一下,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沒事吧媽媽?”努曼擔憂地看著她。
她擺擺手,連忙安慰兒子:“媽媽沒事!”
“蕾蕾是不是有什么問題,為什么媽媽要看她這么久?”努曼疑惑問道。
她緩了緩,突然嚴肅地反問他:“先不要管這個,媽媽想問你,你是在什么地方看到她的?”
努曼回憶道:“我本來已經聽媽媽的話睡著了,但是沒過多久,我就聽到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在叫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出了山洞。我有一些模糊的印象,是我把她帶回來了,但是我清醒的時候,她在給我做東西吃……媽媽,是不是……阿努比斯又出來了……”
她若有所思點點頭,心中大約猜到,這個人類也許和兒子身上有靈魂共鳴,但是,帶人類回來的應該是兒子體內另一個人格阿努比斯!
自從那件事后,兒子是活過來了,但是由于靈魂不完整,兒子的自我保護意識下催生出另一個成熟的人格阿努比斯,這個人格很少出來,她也是在某一次外出時才發現的這個人格。
當時,她尋了一些修補靈魂的藥材回來,和許多上古神獸爭奪,受了很重的傷。
兒子和往常一樣出來迎接她,只是眼神有些不對勁,等她把草藥提煉好,兒子竟然也就著那些藥材替她做了一些復傷魔夜,可她從未教導過兒子提煉藥草的辦法。
兒子察覺到自己看他的眼神不對,忽然笑了出來,抱著雙臂戲謔道:“難道兒子給母親做的藥還能是毒藥嗎?”
她心中一緊,渾身警惕地繃著,問他:“你是誰?”
阿努比斯沖她勾了一下唇角,邪邪一笑:“我是你兒子阿努比斯,這些天很感謝努曼把我創造出來,媽媽,您以后不用再出門找這些沒用的草藥了,阿努比斯會好好保護努曼,不會比他擁有完整靈魂的時候差。媽媽也不希望努曼再受到什么傷害了,對吧?”
再生人格!
她心中一涼,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如果努曼的意志不夠堅定,那么再過一些年,努曼的初始意識就會被阿努比斯侵占,到時候,就算她把努曼另一半靈魂找回來,也回天無力了。努曼沒有完整的靈魂,將會永失神格,以及,他活不過五百年……她們圣光神龍族本就是隕落的神族,擁有無盡的壽命,她不愿看著兒子先她而去……
阿努比斯丟掉了她提煉出來的靈魂修補精華,強行不讓她出門,行事作風和以前擁有完整靈魂的努曼大不相同,他身上的黑暗很沉重,邪氣、煞氣、怨氣……纏繞在肉身上,一點一點地侵蝕著努曼的肉身,努曼將一天比一天虛弱,到了一定的時間,努曼就會……那樣的結果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被阿努比斯禁錮的那幾天,一直觀察著這個黑暗人格,她想了很久才明白他不讓自己出去的原因。
沒錯!也許阿努比斯會完全吞噬努曼的意識,但是,如果她在阿努比斯完全吞噬掉努曼之前就已經尋回努曼的另一半靈魂……那么阿努比斯,會消失!
這也是她這么多年來,一直費盡心力想做的事,她一定要在阿努比斯完全吞噬努曼之前找到努曼的另一半靈魂。
努曼情緒失落的神情很快把她拉回現實,她知道,努曼一直很在意阿努比斯想要吞噬他自己的事,也很自責自己為母親帶來了這么大的麻煩,也許努曼的意識很快就會完全消失,但是他很擔心疑阿努比斯能否像自己一樣深愛著母親。
她微微曲著身子,安慰兒子:“沒關系的努曼,阿努比斯不會快就把你完全吞噬掉,媽媽會想辦法的。”
努曼抬起頭,眉眼之間的憂傷倏地消下去,突然露出詭異的壞笑:“媽媽要想什么辦法,媽媽就這么不喜歡阿努比斯么?兒子好傷心啊!”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激得渾身一震,看著他那假裝傷心的熟悉的眉眼,恍然失神,似努曼而非努曼,訝異的神色在她絕美的面龐上只出現了一剎那,很快她就冷靜了下來:“好久不見,阿努比斯。”
阿努比斯帶著玩笑的表情站起來,圍著她走了幾步,若無其事地伸手掰了掰脖子,酸懶的骨頭被掰得“咔擦”作響’:“呀,媽媽是真的很不喜歡阿努比斯呢,我特意帶回來的禮物媽媽都沒留意到嗎?對了,禮物哪里去了……啊,努曼把她藏在池底了,真是個可愛的孩子呢,也不知道換一個地方藏!”
禮物?
她跟在阿努比斯身后問道:“你什么意思,什么禮物?”
“不要著急,待會兒就知道了。”
阿努比斯走到池子前,伸出一只手來,掌心向下,五指蜷曲。
炙熱的氣流凝成火焰實體狀注入池中,很快便化作一只大手抓起了池底抱著龍蛋的黑發少女,層層熱流將婭蕾特和她懷中蛋包裹著,呈一個火球狀懸浮在生命之泉上。
阿努比斯轉過頭來,對她露出詭秘的笑容:“媽媽,你仔細看看。”
雖然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她還是照做了,閉上眼用神識仔細地探查著火球內抱著龍蛋的黑發少女。
“嘭咚——”
“嘭咚……”
“嘭咚——”
“嘭咚……”
“嘭咚——”
“嘭咚……”
少女的心跳聲交雜錯亂,時強時弱,她的神識在兩種心跳聲中被沖起不同的波紋,神識的所感受到的東西很快就傳到了她本體上,本體絕美的面龐上,太陽穴青筋微突,蛾眉不舒服地皺起。
那稍微弱了一些的心跳聲像感應到她的神識所在,忽然急切地鼓動起來,想讓她的神識注意到自己!
“嘭咚…嘭咚……嘭咚!嘭咚!!嘭咚!!!”
……
劇烈的心跳聲把她的神識撞了回去,她的本體立刻連連后退!
她呆呆地看著黑發少女懷中早已死去多年的龍蛋,碩大的淚珠順著面龐無聲滑落,一滴,一滴地打在她手上,身上,心上……宛如枯死的荒原瞬間被一滴綠色感染,猛然間擴散、生長出一大片綠油油的植被;只覺得恍恍惚惚地過了這些昏暗的歲月,被一道明亮而溫暖的光火點亮!
那直挺的背脊忽然蒼老地垮了下來,整個人變得不堪一擊,隱忍多年的眼淚瞬間決堤,她掩面而泣:“女兒……我的女兒……”
剛才,這樣強烈的心跳撞擊,那一聲聲渴望著觸碰陽光的心跳,那一聲聲純潔不染的心跳,那一聲聲稚嫩而親切的心跳,是屬于圣光神龍族的,是來自于那顆早已死去多年的龍蛋的!
她無數次看著池底發呆的日子,無數次裝作能看到奇跡卻又被現實打敗的時刻,多年來的心結,竟然,竟然在此刻真正地解開!
竟然是拜兒子身上殘缺不全的人格所賜!
如此荒誕的、不真實的真實……她突然不知道該怎么處理現在失控的情緒,只掩著面,身體止不住地抖動,她好像只會用眼淚,來洗刷歲月對她的不公,來發泄兜了多年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