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異鄉中秋之夜。
其實并不是第一次在中州過中秋,但是這樣的一天卻有著格外特殊的意義。
如果不是林軒和葉笙相約在這樣一個節日和留中的同學們一起吃飯;如果不是兩人在聚餐后一起走在朝天街上;又如果不是他們一起遇到了岳鼎新,也許結局會變得完全不同。
這一天距離葉笙如同噩夢般地被囚禁在遠郊別墅里僅僅過了五天。
由于囚禁事件的涉事人要么死于事件中,要么在事件后陸續失蹤,事件揭開的部分只停留在了成建應和雙合會的商業糾紛上。
成建應原本屬于革陳集團,這點雖然屬于眾所周知,但是他于三年前獨立經營,也是事實;這一切看似于三年前投身于真道公司的岳鼎新看上去并沒有太多的聯系。
就像是一把三面的鎖?;橐话侔耸?,彼此不能看不見,但是打開它需要三面完整的密碼。
可惜這樣一個夜晚,出現了鏡面反光那驚鴻一閃,那正是這一次偶遇。
林軒不經意地一抬眼掃到了岳鼎新的眼神,從驚愕、憎恨、暴戾再瞬間變成微笑。
然后是一個禮貌的招呼。
如果后世的歷史研究者們想要直到中州委員會為什么會遭遇這樣的變故,又是什么引爆了它,那毫無疑問,在最具體的時與分上,正是這一刻的這樣一個眼神。
林軒的腦海里想到前一天在劉煒的辦公室里的那張申報單。
其中申報的對象,正是尊稱為代副主任的岳鼎新。
那一刻林軒想了很多事情,但是浮現的最多的還是梁傳玉在大雨里的那張臉上的神情,那是一種讓世界都黯淡下來的神情,帶著懷疑、迷惘和傷痛的低頭前行者。
這個時候他仿佛理解了一種感情,或者說,秦胤。
用簡單的話來形容,就是當拼死拼活為了心目中的那個目標而沒日沒夜的時候,發現所攀爬的山壁卻在不經意間逐漸崩塌。
什么尊卑,什么價值,什么又能凌駕于什么,什么又能決定什么的一切。
憑什么。
當一條魚發現它的奮力游動,說白了也只是河流意志的一部分的時候,它就不再會為了爭搶上游而獻出它寶貴的年華。
既然都是要歸于大海的,為什么要囿于這沉瑣的世間,而不去濺起自己的水花呢?
這是一個開始,卻絕不是結束。
31
中秋之后月由盈轉虧,又由彎變圓。
林軒已經在成建應案上整整撲了二十余天。當他準備出發去云崖的前夜,特意看了看窗外的月亮,只覺得它一天一天深遠、寒冷。
在這之前,彎月最鋒利的時候,他和劉義進的第三次爭吵爆發了。
林軒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在秦保保家中的情景,比鯥山之巔的情景要清晰的多,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什么。
而第二次,在中秋前三天。
那一天,他站在走廊里,當著整個走廊的行動隊,指著牛德群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只為政績,對下不顧,對上不誠,天天擺著一副臭臉;自稱是委員會的元老,不大不小也是個領導——可這兩千多天里你每次經過西廂樓可曾看到一樓大廳里高掛的那塊牌匾?!那寫的什么,你還有這個臉說得出來嗎????”
林軒拿著那張薄如蟬翼的領導評議表,那是一張在這樣的系統里人們向來認為無足輕重的東西,一張只不過是流程的東西,同樣又是象征著即將到的權力因而顯得無比熾熱的東西——他將那張表撕成碎片,然后一把揚向天空。
“平難濟世?——我去你媽的”
說完,便揚長而去。從余光里他看到了牛德群那張鐵青的臉,可是那只是一閃而過,并沒有留下太多的印象。他的心里只有顫抖著的憤怒和難以言說的悲哀。
所有人目睹了這一幕,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仍一如既往地對此保持沉默,緘口猶如從未有過這件事一般。
從那以后,林軒在司里似乎成了半個透明人,但是他對此并不在意,因為他想查的只有一件事,那是一件除了他以外不會再有人愿意去碰的事。
新歷三十三年十月二十日,林軒撥通了秦保保那個根本不可能會有外人可能知曉的電話。
后者在“喂”之后沉默了兩秒,林軒還沒有開口,他就已經察覺到了事情的發展。
十月二十日晚,林軒收拾行李,將次日下午的車票貼身放好。
十月二十一日早上八點,他接到了來自莫司的電話。電話里莫司告訴他,上級已經為他準備好了另一張票,這張票直通往南方;同時,還有另一人份的票,那個人與你同行你應當會非常樂意,你們所去的目的是執行總部的任務——就和白燕楨所去的那次類似,不過又不盡相同。
林軒抱著包坐在車站里,聽著里面喧鬧的噪音,中間穿插著各種各樣發車和到站的廣播;放下電話,他抬頭看了看車站的頂——這是他第一次抬起頭來看車站的頂部,那里除了錯綜復雜的丑陋的鋼筋結構之外,其他什么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