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笑了，張嘴喊著那人的名字：“意恣！”

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他慌了，手忙腳亂地擦著，卻把她摟得更緊。

沈秋念望著那眉眼，癡癡地笑著。

怎么會是他呢？他怎么會來天原呢？

這一定是幻覺吧。

但是她死前能再見到他，就算只是幻影，也無憾。

就這樣想著，她閉上眼，眼前沒了他的眉眼，沒了云凝澤的刀影，只剩下霧靄沉沉的黑暗。

“秋念！秋念！醒醒，秋念！”

“丫頭，醒醒！他來了啊！云意恣，真的是他！你看一眼啊，看看！”

熟悉的聲音交織，有人在猛烈地晃她。

聽到“云意恣”三個字，她勉勉強強地用力睜開眼看，面前的幻想竟沒有消失。

“丫頭，真的是他。你和云凝澤長官對戰的時候，我回了地球，把他叫過來了。”她聽到云漢說。

云意恣把她放下來，扶她坐在賽場的一邊，他溫柔地擦掉她臉上的血跡，笑著說：“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他的笑還是那么溫暖，讓她一瞬間有了信心和力量。

云意恣大步走向云凝澤，他笑著，笑得肆意，笑得輕狂，笑得無畏，笑得張揚。

“父親，好久不見。”

“意恣，你知道回來了？”云凝澤望著云意恣，眸中涌動著復雜的情緒。

“父親，非也。我希望您能對地球停戰，并且放地球一條生路。”

“意恣，就連你也要與我為敵了嗎？”云凝澤面色微變，冷聲喝斥著。

“您為什么就一定要毀掉地球呢，長官？地球是我們的母星，是天原文明的根源，我們應當好好守護它，而不是毀掉它！長官，你能不能不要這么無情！地球是我們的家，我們的根，是我們心底最柔軟的眷戀，我們傾盡一切去尋找它，現在卻要親手把它毀掉，這是有多么可笑！”

“如果地球被毀，天原就像是失了根的蘭，隨波漂蕩的萍，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為家的地方了！地球是我的家園，我就算死也要守衛家園，如果長官要與地球為敵，那我云意恣，也要與長官為敵！”

云凝澤聽到云意恣對他的稱呼從“父親”變為“長官”不禁心頭一痛，但是面對云意恣的請求，他只是無言的搖頭。

云意恣說他無情，但這豈是他無情？

但是找尋地球并且毀滅它，這是他堅守整整十七年的決定，又怎么會因為云意恣三言兩語輕易動搖。

誰也不知道，他對地球，是恨的，刻骨銘心的恨。

因為要不是因為當年對地球的找尋，他的繪裳又怎么會離開他呢？

整整十七年，愛恨糾纏，他恨繪裳的離開，更恨這縈繞于心的藍色執念。

但是，漫長的光陰模糊了愛恨的界限，他早就忘了，愛與恨不是反義詞不是對立面，愛在恨的邊緣，愛到極致痛到極致的愛其實就是恨。

見云凝澤不說話，云意恣從背后的劍鞘里拔出長刀握在手中，冷然道：“我，天原戰士云意恣，向現任天原最高首領云凝澤發起挑戰！”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鎮住了，最吃驚的還是云凝澤，他沒想到，云意恣竟然會向他挑戰！

他要什么？他的命，還是他天原最高首領的位置？

他想不明白。

就算他們多年不見，但是他們終究還是父子，難道一見面就要拔刀相向了嗎？

“意恣！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嗎？”云凝澤那雙狹長的丹鳳眼緊緊地盯著云意恣，仿若臘月的冰窟，凝結著寒霜。

“我知道，長官！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知道我做得沒有錯！”面對云凝澤，云意恣手握長刀迎風而立，昂然無畏，“我知道，你要殺秋念，你要毀掉地球！我愛他們，我要保護他們!為了他們，我只能與你為敵，與你為戰！”

“如果我挑戰失敗，我愿意承擔一切后果!如果我挑戰成功，云凝澤長官，我不要你的命，不要你天原最高首領的職位，但是我要你放秋念一條生路，地球一條生路！”

他望著面前手握長刀的少年，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十七年前的自己，那時的他為了繪裳和意恣，也是這樣的無畏，這樣的決絕。

賭上性命背水一戰，只為守護心中所愛！

云凝澤瞇了瞇眼，點頭道：“我接受你的挑戰！”

云意恣望著云凝澤，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手中的長刀。

他知道，父親無疑是強大的，但是為了秋念為了地球，他毫無畏懼。

腳輕輕蹬地，他便像一支離弦的箭向云凝澤沖去，手中長刀揮動，銀白的流光劃破空氣呼嘯著帶起獵獵的長風，刀尖的寒芒凝著刺骨涼意直插云凝澤的咽喉。

云凝澤提刀格擋，刀刃相擊，兩人各退了兩步。

一擊未成，面前的少年身形一滯，卻又很快發動了第二輪的進攻。

云凝澤見招拆招，和面前的少年斗得不相上下，但看著面前的少年，他的眼前卻浮現出凌繪裳的眉眼。

這孩子和凌繪裳可是真像呀，而且是越來越像了。

這些年，繪裳走后他也遇到過許多女人，都是天原的女人。

她們的身手比她好，她們不會哭，也不會動不動就抗命出逃，但是他還是忘不掉她，忘不掉她曾說過的那些話。

她字條上那娟秀的字跡，她口中那片湛藍美麗的天空，還有她那雙冷澀怯懦的眼。

這一切總在他眼前晃著，光陰了流逝模糊了記憶中的細節，但是有關她的還是什么都忘不掉。

他想到了十七年前的那個夜晚，他問她：“你拿到了飛船，想去哪里？”

她說：“我想回家。回母星，我知道它在哪里，只是差一架飛船。”

他又想到了他問她：“那這個地球的坐標在哪里？它在宇宙中的哪個位置？”

她一愣，然后說:“我不知道。我只是跟著那些宇航員來到這里，我不知道地球在哪里。”

猛地，他的身子一怔，她。。。騙了他！

她是知道地球的坐標的，但是，只是不肯告訴他罷了！

他的心猛地一抽搐。

只是，她為什么要騙他呢？

難道她是故意隱瞞想讓他苦苦找尋十七年嗎？

“地球是我們的母星，是天原文明的根源，我們應當好好守護它，而不是毀掉它！”

“如果地球被毀，天原就像是失了根的蘭，隨波漂蕩的萍，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為家的地方了！”

云意恣的話猶在耳畔，他想，對于凌繪裳而言，應該也是這樣吧。

地球是她的根，她的家，是她心頭最柔軟的眷戀，是她要拼盡一切去守護的地方。

或許她愛他是真的，但是她愛他遠遠沒有他想像中的那么愛，她還是沒有放心到把地球的命運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托付到他的手上。

“呼！”云意恣弓著背低喘一聲，但那雙冷黑的眼還是緊緊地盯著云凝澤。

他已經筋疲力盡了，但是他知道，他必須堅持下去，他不能輸，因為他要是輸了，輸掉的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命，還有秋念的命，地球的命。

他深吸一口氣，再次向云凝澤沖了過去。

但是云意恣終究是累了，云凝澤很快便發現他露出了一個破綻。

他明明可以在那時要了云意恣的命從而贏得挑戰，但是舉起長刀的那一刻，他猶豫了。

他知道，這一刀下去，云意恣就完了，地球也就完了。

繪裳。。。她應該想地球好好的吧。

長刀舉起，再放下，終究是沒有割下去。

他想起來，那天他問她，為什么怕死，她說，怕死了，閉上眼，就再也看不到這世間愛的一切了。

但是她明明那么那么怕，為什么還要選擇死亡呢。

她就真的這么狠心這么舍得，把他一個人孤零零的留在世上嗎？

驀然，他想到了凌繪裳留下的那張字條，“愿以一身易江山永寂”這九個字浮現在眼前，再一次深深刺傷了他的眼。

仿佛是在一瞬間，他終于明白了“江山永寂”的含義。

這江山永寂不僅僅是沉寂和靜默。

更是地球的安定，是天原的和平，是執念的放下和追尋的停止，是忘卻，是釋懷，是坦然。

她選擇死亡，不是真的選擇了離開和永遠的消失，而是用死的緘默守護她這世間所愛的一切。

地球，天原，還有他。

只是事到如今已經十七年了，他究竟何時能真的愛恨相忘呢？

云意恣沖過來，他手中那銀白的長刀直插云凝澤的胸口。

他也飛身躍起，下意識的提刀迎戰。

這些動作在訓練場上已經重復過無數遍了，與其說那是大腦對對手進攻所做出的判斷，但不如說那是身體對危險防御的本能。

溶于骨血的本能。

云凝澤望著身體在空中翻轉靈巧地讓過了云意恣的刀鋒，然后自己手中的長刀一翻，鋒芒直指云意恣的咽喉。

他知道，云意恣沒有多余的時間躲避了，他甚至已經腦補出鮮血飛濺的場景。

驀然，他想到了繪裳，想到了那九個字，想到了記憶里的那片蔚藍的天空，想到了地球和天原。

不要！！！

突然，云凝澤感到腦中愛恨糾纏，攪得他心煩意亂。他閉上眼，生生把長刀拽離了原先的軌跡。

“唔！”

云意恣一記飛腿毫不留情地踢在云凝澤的身上，他悶哼一聲，重重地摔倒在地。

云凝澤趴在地上，用手支撐著想讓自己爬起來。

“父親，我贏了。”云意恣的聲音清晰地在耳邊響起，云凝澤抬頭，他望見，云意恣手中銀白的長刀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而那少年正靜靜的望著自己，似笑非笑。

云凝澤一愣，隨即也笑了起來。

這笑容，沒有氣惱和不甘，反倒是發自內心的真摯和坦然。

或許這就是他心中的答案，也是繪裳那句話中的答案。

-

天原艦隊撤走了，在人們的歡呼聲中，一架銀鷹緩緩降落在廣場上，云意恣和沈秋念從那銀鷹上走下來。

人群沸騰，云意恣摟著沈秋念站在陽光中，淺笑嫣然。

他們的頭頂，蒼穹無盡，那悠悠的顏色，是粉色的夢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