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口流動與家庭關系的變遷:甘肅嶺村調查
- 連芙蓉
- 2486字
- 2019-10-21 17:25:48
前言
我的研究主要來源于兩個方面:一個是現實生活經歷,另一個是理論知識的獲得。
我是一個從西北農村走出來的孩子,農村的生活伴隨了我整個少年時光。同時,作為20世紀80年代出生的人,對于改革開放后農村發生的巨大變化印象深刻。從我記事起,三姑就一直是一個人打理家里的大事小情。不是因為她沒有丈夫,也不是因為她沒有孩子,而是因為我姑父常年在外面打工,只有過年的時候才回來一次;三姑的兩個女兒一個出嫁,另一個也在外面打工。這幾年,三姑家的生活過得紅紅火火,房子在原來的基礎上重新裝修了,家里不僅多了空調、冰箱,就連三姑的電動摩托車也已經換了兩輛。
不過我想,三姑是寂寞的,要不然她不會三天兩頭地去我家,也不會一天十幾個小時用手機掛著QQ,更不會有事沒事的時候自己也琢磨著要出去打工。用家里人的話說,她這幾年一直“折騰”得就沒消停過,2012年去給姑父做了大半年的飯,2013年去西安打了幾個月的零工,前不久又跟我說想去四川。在我們那,像三姑一樣獨自留守在家的農村婦女還有很多,為了生存,她們和家人都不得不選擇暫時分開,“分而不離”的家庭背后是她們和家人無奈的嘆息。
第一次接觸東鄉族,是在一篇碩士學位論文里。作者描述的一群在蘭州市從事廢舊家具家電收購的東鄉族人首先引起了我的興趣。后來,經過進一步的調查,我又了解到從事這個行業的人員主要來自東鄉縣Q鄉。他們大多是自己一個人在城市里打拼,一年到頭也就農忙和過節的時候回家一兩次。除了做廢舊家具家電回收的小買賣,有的人也在建筑工地上打零工,也有的賣舊木料。當然,最有錢的還是那些擁有拆遷公司的人。他們似乎形成了一個初級產業鏈,拆遷公司的人負責大生意,把從舊樓房上拆下來的木頭賣給自己的同鄉,然后那些收廢舊家具家電的老鄉也會得到消息,蜂擁而去。但這些都不是我的研究志趣,我想知道,家庭觀念如此厚重的中國人,他們為什么會背井離鄉在外拼搏?他們為什么大多都是單身在城市生活?他們的老婆孩子呢?他們的父母呢?在農村的家怎么辦?他們出來之后,夫妻感情如何維系?孩子靠誰撫育?父母靠誰贍養?原來的家庭生活產生了哪些問題?發生了哪些變化?這些疑問,才是我本項研究的重點議題。
社會學家強調,沒有不受社會發展、變遷影響的家庭。離開了社會,也就無所謂家庭衍化的客觀規律,家庭衍化和變遷都是在與社會的相互作用下完成的。[1]因此,我們要研究家庭、研究家庭的變化,就必須首先考察全世界尤其是中國社會持續和急劇的社會變遷過程。美國社會學家威廉·J.古德在他的《世界革命與家庭模式》一書中指出:“史無前例的工業化和城市化以其強大的社會威力影響著我們所熟悉的社會,在新幾內亞、中國、南斯拉夫這些相距遙遠、文化迥異的國家中,傳統的家庭制度都在變化——這又何嘗不是工業化和城市化的結果呢?”[2]當然,我們不能直覺地認為,工業化、城市化的發展是產生現代家庭變遷的唯一力量,許多家庭變革在工業化以前就已發生,而且無疑已經歷了數千年的變化,這些變化是在全然不同的力量之影響下發生的。古德就指出,工業化和城市化仿佛一個百寶囊,它包含了許多大相徑庭的勢力和進程。除非我們搞清楚哪些次要因素是引起變化的原因,除非我們搞清楚有哪些連鎖反應促使工業化和城市化產生了影響,否則,工業化和城市化本身并沒有很強的說服力。[3]因此,假若我們斷定工業化具有某種特殊作用,我們必須闡明工業化如何改變社會控制力量對丈夫、妻子、兒童或親屬所產生的作用。[4]我們必須弄清楚工業化的這些因素怎樣改變了權力、聲望或財富杠桿,從而使家庭的不同成員或家庭、親屬群體內部的不同關系變得緊張,或者可以避免這類緊張關系。[5]因此,我們要研究中國的家庭變遷,就必須對中國社會的變遷背景、具體變遷過程和具體變遷現象等有深刻的認識。
當前,中國社會正處在經濟體制加速轉軌和社會結構加速轉型這樣兩個轉變時期,即從計劃經濟體制向市場經濟體制轉變,由農業社會、鄉村社會、封閉半封閉社會向工業社會、城鎮社會和開放社會轉變。[6]不可否認,在這兩個轉變過程中,中國出現了許多經濟奇跡,但同時也出現了許多亟待解決的社會問題。其中最突出的現象莫過于大規模流動人口的出現,尤其是“民工潮”的出現,這對中國社會的現代化、工業化、城市化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中國是一個多民族國家,隨著城市化的快速發展和市場機制的引入,阻隔城鄉聯系的各種制度逐漸松動,這必然吸引了越來越多的農村人口進入城市,特別是大城市。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2010年全國少數民族人口已達11379.22萬人,與第五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比較,10年之間增加了736.26萬人。與此同時,少數民族的流動人口數量也急劇增長。以蘭州市的東鄉族為例,第五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蘭州市的東鄉族人口為4972人,而到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時,已達15567人,凈增10595人,增長幅度達兩倍之多。少數民族流動人口進入城市,生活方式、居住環境的改變,社會的發展和少數民族流動人口自身經濟實力的提升,必然會影響他們的思想觀念和生活方式,從而也使他們的家庭發生方方面面的變化。
家庭的變遷不僅直接改變微觀的社會組織結構,而且會在宏觀層面影響社會的生產/再生產系統,影響這一社會生產/再生產系統被整合進中國現代化工程中的方式。[7]就像這些在蘭州市的東鄉族人一樣,影響的不只是他們自己和他們的家庭,同時,他們在城市能否健康地生活、有尊嚴地生活也反映著整個社會的發展程度,關系著中國城市化進程能否順利開展,尤其是對蘭州市這樣多民族聚居的城市來說。因此,研究這種流動行為對少數民族家庭產生的影響,其意義將超出家庭范圍。
[1]楊善華:《家庭社會學》,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第1頁。
[2]馬克·赫特爾:《變動中的家庭——跨文化的透視》,宋踐、李茹等譯,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第4頁。
[3]威廉·J.古德:《家庭》,魏章玲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86,第6頁。
[4]威廉·J.古德:《家庭》,魏章玲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86,第7頁。
[5]李東山:《工業化與家庭制度變遷》,《社會學研究》2000年第6期。
[6]李銀河:《中國婚姻家庭及其變遷》,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5,第1頁。
[7]金一虹:《流動的父權:流動農民家庭的變遷》,《中國社會科學》2010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