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關東都督府”成立后至九一八事變前的大規模調查

1906年“關東都督府”成立后至1931年日軍發動九一八事變前的這一段時間是日本對東北進行各種調查的發展時期。有關這一時期日本對“滿蒙”地區的調查，學者們多有論述。1905年日俄戰后，日本獲得了長春至大連之間鐵路經營權及遼東半島租借地是其進行大規?！皾M蒙”調查的主要背景。從調查機構看，主要有經營遼東半島租借地的“關東都督府”及其下轄的民政部、陸軍部和1919年從“關東都督府”分立出來的“關東廳”、“關東廳”警務局，1919年成立的關東軍司令部及所轄參謀部、憲兵司令部，滿鐵公司及所轄滿鐵公司調查部，朝鮮總督府及所轄機構，日本陸軍省與陸軍參謀本部所派出的機構和人員，以及屬于外務省系統的大使館、總領事館和領事分館等。此外，1908年1月滿鐵東京支社成立的“滿洲和朝鮮歷史地理調查部”、同年11月由后藤新平在東京主持成立的“東亞經濟調查局”以及1927年7月由滿鐵社長山本條太郎主持成立的“臨時經濟調查委員會”等先后進行了“滿蒙”地區的經濟、歷史和地理等方面的研究。上述機構對“滿蒙”的調查雖然在內容上多有交叉重復，但基本上有各自的調查領域。按照日本“滿蒙”調查機構，其中的“關東都督府”自1906年設立以來，其下轄的“民政部”和“陸軍部”就著手對“滿蒙”地區的調查。在“關東都督府”的調查中，“民政部”和“陸軍部”先后派出調查人員，對奉天地區、吉林、黑龍江以及內蒙古東部地區的產業、人口、農業、房屋產權、農耕地、草場、土地租用關系、物價、租稅等進行了廣泛調查。在此基礎上，“關東都督府”編寫了《關于金州附近葦席生產流通調查報告書》、《瓦房店地區果業流通組合調查報告書》、《關東都督府內簡易人口調查統計書》以及《滿洲大豆調查書》（1909年7月刊行，1912年再版）、《滿洲棉布調查書》（1908年刊行）、《滿洲紙類調查書》（1916年刊行）、《滿洲柞蠶調查書》（1917年刊行）、《滿鮮葡萄業視察報告書》（1914年撰寫）等。尤其是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后，日本利用歐美無暇顧及中國市場之機大幅擴張在華的經濟利益。為此，“關東都督府”從1915年開始有計劃、分步驟地對“滿蒙”地區進行了長時期、大規模的經濟調查。按照從1915年“關東都督府”編寫的《滿蒙經濟調查復命書》統計，“關東都督府”在這一時期里先后對洮南、鄭家屯、巴林府、林西縣、赤峰、開魯縣、通遼縣、哲里木盟西北、黑龍江省及索倫南部、農安、扶余、齊齊哈爾、舊海龍府轄下的西豐、西安、東安、海龍、輝南、柳河、吉林中部等地進行了長達五年的調查，內容涉及上述地區的交通、物價、畜牧業、土地規模、產權、民族、風俗、產業、手工業、加工業、城鎮、定期集市、錢鋪、大車店、蒙古族購買力、河流走向、森林、木材加工、農具、駐軍、官衙、零售店、皮革流通、燒酒、大豆面積等。在以“關東都督府”民政部主導的上述“滿蒙”地區調查的基礎上，“關東都督府”陸軍部也同時派出調查人員對“滿蒙”地區的地形地勢進行測繪和測量，還編纂了《滿洲志稿草稿》、《東部蒙古志稿草稿》、《東部蒙古志補修草稿》以及《滿洲產業志》等兵要地志。

1919年從“關東都督府”陸軍部分離出來的關東軍司令部也秉承了“關東都督府”的“滿蒙”調查方式，在其內部專門設立了參謀部第2課，下設軍情班、兵要地志班和宣傳謀略班以及防諜班。按照關東軍司令部的分工，軍情班主要負責收集和整理中國與蘇聯遠東地區的兵力配置及編制、軍官姓名、軍隊內部動向情報；兵要地志班則主要負責收集“滿蒙”及蘇聯遠東地區的兵要地理、經濟資源、鐵路交通、通信和氣象等情報。此外，關東軍司令部內還在哈爾濱、奉天、齊齊哈爾等地分設了特務機關，專門負責收集東北各地及內蒙古東部地區的各種軍事戰略情報。有關關東軍對“滿蒙”地區的軍事調查情況，雖然由于相關文獻在日本戰敗投降后被關東軍有計劃地銷毀，目前尚沒有進一步的文獻資料來佐證，但我們從日本國立公文書館、防衛省防衛研究所等的相關檔案文獻中仍然能夠查閱到不少這一時期日本關東軍對“滿蒙”地區進行各種兵要地志、政情人物的調查報告，只不過相對于“關東都督府”的《滿洲志稿草稿》《東部蒙古志稿草稿》等“滿蒙”地區兵要地志的編纂，關東軍司令部下轄的參謀部第2課和特務機關更關注東北地區及蘇聯遠東地區的兵力調動、軍政人物等方面。尤其是在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之前，關東軍對東北地區的政情和軍情動向的調查更顯得突出。

1906年成立的滿鐵公司中主要從事“滿蒙”地區調查的是其下轄的調查部和調查部在各地分設的調查分支機構。滿鐵公司調查部從設立到1945年日本戰敗投降的近40年里，對“滿蒙”地區、蘇聯遠東地區以至于中部蒙古、華北等地進行了政治、經濟、歷史等各個方面的研究。其調查的范圍之廣、涉及領域之多是同時期任何日本調查機構都無法比擬的。由此，滿鐵公司調查部也被稱為“近代日本最大的滿蒙調查機構”。由于有關滿鐵公司調查部的“滿蒙”調查活動在國內外學術界多有研究，在此不贅述。我們僅僅從遼寧、吉林省檔案館最近解密的滿鐵公司調查部資料股整理的滿鐵剪報資料就可以看出，滿鐵公司調查部為了調查“滿蒙”周邊的各種信息和情報，訂閱和購買的來自蘇聯遠東地區、日本國內、中國東北與華北及華東地區出版的各種俄文、英文、中文和日文報紙、雜志達1000余種。滿鐵公司調查部資料股組織人員對上述這些報刊按照交通、物價、政情、民俗、產業、礦業、農產品、船舶、歷史（含地理）等進行分類剪報，形成了近萬卷的剪報資料。由此可見，滿鐵公司調查部在“滿蒙”地區的調查上所花費的人力和物力有多么龐大。

日本駐奉天總領事館始設于1906年，其后，日本外務省先后在哈爾濱、吉林和延吉、新民屯、營口等地開設了領事館和領事館分館。日本外務省管轄的在東北各地的總領事館及領事館除不定期向日本外務省報告當地政情、軍情動向外，其各地領事館和領事分館內負責經濟通商的經濟領事還要定期向日本外務省通商局提交轄地內包括物價、交通、運輸、物產等事項事務的“通商報告書”。這些“通商報告書”最初登載于日本內閣官報局每月發行的《官報》上。從1911年3月起至1924年，日本外務省通商局將東北各地領事館報告的有關東北各地的“通商報告書”按照地域進行分類，分兩次結集出版了《滿洲事情》。其中，在1911年3月至1915年11月第一次陸續刊行的《滿洲事情》中，日本外務省通商局按照“奉天、新民府”，“牛莊、安東”，“遼陽、鐵嶺、長春”，“吉林、間島、哈爾濱”和“齊齊哈爾、頭道溝、局子街、琿春”體例編輯了5輯；在1920年至1924年第二次陸續刊行的《滿洲事情》中，則按照“吉林、長春、農安”，“間島、局子街、頭道溝、琿春”，“鐵嶺、掏鹿、海龍”，“牛莊”，“齊齊哈爾”，“鄭家屯”，“哈爾濱”，“遼陽”等體例編輯了8輯。從上述兩次合計13輯的《滿洲事情》中可以看到，日本外務省在東北各地設立的總領事館、領事館和領事分館關于東北的調查事項，主要包括上述地區的地勢、人口分布及職業構成、當地的主要產業、衛生氣象、貿易、國內商業流通及市場、農業及畜產業、水產業、林業、交通及通信、工業及礦業、稅收以及轄區內土地所有權及房屋價格等事項。由此，我們通過《滿洲事情》可以看出，從1906年開始的日本外務省系統的總領事館、領事館和領事分館幾乎調查了同時期滿鐵沿線幾乎所有大中型城市及周邊地區的經濟及社會情況。

“滿洲和朝鮮歷史地理調查部”以及屬于滿鐵系統的“東亞經濟調查局”和“臨時經濟調查委員會”也參與了對東北經濟社會的調查。其中，東亞經濟調查局為首任滿鐵總裁后藤新平于1908年11月在滿鐵公司東京支社內設立，其業務內容為“收集可作為日本及滿鐵參考的全世界的經濟材料及就這類事項的相關方面的咨詢”^[9]。為此，滿鐵公司投入巨額資金，訂購了歐美各國的相關雜志和圖書，并進行分類整理。其中“東亞經濟調查局”資料室還組織人員對訂購的世界各國的報紙進行分類剪報，并從各類剪報中分析出對日本有用的各種信息?！皷|亞經濟調查局”為此定期發行《經濟資料》和各種叢書資料。從這些文獻資料中也可以看出，收集東北地區的社會經濟信息也是當時“東亞經濟調查局”的主要工作內容之一，同屬于滿鐵公司系統的“臨時經濟調查委員會”為1927年7月山本條太郎出任滿鐵公司社長時成立的。按照山本條太郎的意圖，該調查委員會主要是為整頓滿鐵公司，對滿鐵公司內部進行業務合理化和經濟化而設立的機構，故此在山本辭去滿鐵公司社長職務后，該調查委員會便自行解散。不過“臨時經濟調查委員會”在存續的三年時間里也對東北地區的交通、工廠、金融、內蒙古東部地區的畜牧業、大豆、森林、礦山等進行了詳細的調查。

“滿洲和朝鮮歷史地理調查部”則成立于1908年1月，雖然最初也設立在滿鐵公司東京支社內，作為滿鐵公司成立的調查機構之一，但是由于其大部分的調查與滿鐵公司的鐵路和交通經營關聯不大，長時期以來沒有得到學者們的足夠重視。實際上，“滿洲和朝鮮地理歷史調查部”以貌似學術研究的姿態進行了東北地區、內蒙古東部地區以及朝鮮半島的考古、民俗、文化地理和歷史的研究，出版了不少所謂“滿鮮地理和歷史”調查報告和旅行記、隨筆、漫畫等。同時，其所創建的“滿鮮地理歷史觀”不僅作為戰前的東洋史學派誤導了日本東洋史研究的東亞國際關系，而且也為日本扶植偽滿洲國制造了史學上的所謂根據。其中，如主持“滿洲和朝鮮地理歷史調查部”的日本東京大學教授白鳥庫吉等人在其相關論著中都或隱或暗地提出“滿蒙”是滿蒙人的“滿蒙”，強烈否定東北在歷史上與中原王朝的從屬關系，進而還扭曲古代朝鮮史和中朝邊疆史。白鳥庫吉的這些理論為九一八事變后日本提出的“滿洲民族自決論”，進而扶植偽滿洲國脫離中國制造了輿論根據。

1906年至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前這一時期是日本各種調查機構對“滿蒙”地區進行調查的發展期。這一時期里不僅有滿鐵公司、關東軍及關東軍的前身“關東都督府”，而且還有日本外務省系統的總領事館、領事館和領事分館以及與滿鐵公司相關聯的日本本土調查機構參與了對“滿蒙”地區的調查。就其調查內容而言，這些調查不僅涉及當時“滿蒙”地區的社會、經濟、交通、產業、氣象、政治和軍事，而且還涉及“滿蒙”地區的歷史、民俗和民族等各個方面，幾乎囊括了當時東北和內蒙古東部地區的各個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