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代產物之“經濟法”

近數年來，“經濟法”（Wirtschftsrecht）一語，常見于德文之論說著作。德國法學家且有特出專書，發表對于此項新產生之法律研究。其中之卓著者，有耶納大學教授侯德滿氏之《經濟法原論》^[1]、柏林大學教授魯氏^[2]包溫氏之《德國新經濟法》^[3]、克爾恩大學講師哥爾德胥彌德氏之《德國新經濟法論》^[4]等書。各大學中，概設有經濟法講座，柏林、耶納等大學且有經濟法特別研究室之設備。可知德人對于此類法律之研究亦云盛矣。

夫德國何為而有此種現象之發生乎？侯德滿氏曾于其著述中，有曰：經濟法者，新時代之產物也，距今百五十年前，“返諸自然”為其時代之流行語，故足以代表該時代之精神者，有自然哲學與夫自然宗教之出現。而同時“自然法”之考察，亦復盛行。此種思潮之支配人心者，約及百載，今日則何如者。吾人生活之目標，非多傾注于經濟方面歟。在此時而有經濟法出現，蓋為當然之結果。就學問上言之，則有獨立之經濟哲學、經濟史、經濟政策、經濟地理等。就設施上言之，則有特設之經濟部、經濟會議等。蓋皆前代之所未有，或有之而未認為特殊之科學或機關，而今已變為學問上、生活上重要未容或缺之物，則吾人漸覺有一種特殊之法律所謂經濟法者之必要，又奚足怪云。

侯氏之言是矣。然就其近者觀之，吾人似無妨認經濟法之出現發達為世界大戰一種歷史上大事變之所促成。質言之，大戰期內，德國實行所謂國家的總動員，對于其國內之經濟組織及私人之財產權利，由國家加以權利上之干涉，幾無所不用其極。既而戰事告竣，德人蒙莫大之損失。為處理戰后政治上、經濟上之紛亂困難，又不得不頒布無數之法令，以資應付，于是自成一系統之所謂經濟法者，始以形成，與勞動法之在大戰期間，開一新紀元，而從此為異常之發達者，其關系差相近耳。

經濟法是否須另成為法律中之一特殊系統，固不無懷疑之點。然多數學者，固信其足成為特殊一科學者也。1921年之德國法曹大會，其議題中特設經濟法之一部門，使與公法、私法，鼎立為三，足征德國一般學者，對于經濟法所取之態度矣。^[5]關于經濟法之概念，學者所見，尚難一致。魯士包溫氏以經濟法，為其作用直接及于經濟上之法規，與僅間接的影響于經濟。換言之，即以個人之經濟生活，而非以國民經濟自身，為其對象之法規（民法之大部分即屬此種性質），實為互相對立之觀念。^[6]紀諏則以凡在法規中足為經濟上重要之資料（Materie）者為經濟法。^[7]多賀則以經濟法為凡關于經濟事項之法。^[8]黑兒退爾則以規律經濟生活之法，換言之，即以所得為其目的行為之法，為經濟法。^[9]哥爾德胥彌德則以關于經濟機關（Wirtschaftliche Organen）之法為經濟法。^[10]喀斯克爾則以經濟法為關于企業者（Unternehmer）之法。^[11]試進說其詳于后。

喀斯克爾謂欲額定經濟法之觀念，有先須根本考察者三事：經濟法與公私法之關系，其一也。受經濟法之適用為何項人民，其二也。受經濟法之適用者，其何項法律關系，已為他法規之所規定，從而為經濟法之所保留者為何，其三也。

第一，以私法的規定，而常用公法的手段，為德國最新立法技術上之特征。理論上及經濟上，同有密切關系之事項，欲令其各自之規定，互收調和之效，自以兼具公私法性質之一種法規，直接規定之為宜。民法上關于租屋契約之規定，與保護房客條例，有不可分離之關系。如就勞動法觀之，則除私法上勞動契約之外，公法上之雇傭強制法，及公法之補助行為，亦為構成其內容之一部。此公私法時有交錯關系之例證也。經濟法為一群公法與私法之所合組而成。蓋因理論上，雖性質各有所屬。而相互之內容，具有密切之關系，頗以合并統一，較為適當也。

第二，經濟法之規定，概適用于企業者。茲所謂企業者，指以自己之計算，以繼續的獲得利益為目的，而經營工業、商業、交通業及農業者而言。

第三，企業者之何種法律關系，須受經濟法之支配，須先知企業者之何種法律關系，已受經濟法以外他種法律之支配。

（A）企業者與消費者間之關系，如買賣契約、承攬契約及消費貸借契約等之締結，已為民法或商法之所規定。關于此等契約之規定，因應時勢之需要，非時加修正不為功。如欲于全民法或商法中，除去此類之規定，頗足以破壞民商法法典之統一，非事之得當者也。故此類規定，不能列為經濟法內容之一部。

（B）企業者對勞動者之關系，為勞動法應行規定之事項。此種關系，最初固為營業法（Gewerbeordnung）之所規定，嗣隨勞動法規之發達，因以漸成一種獨立體制與系統之勞動法。在此場合，企業者蓋以雇主（Arbeitgeber）之資格而行動者也。^[12]

（C）故留存為經濟法之正當范圍者只企業者以企業者之資格，為遂行其事業所發生之關系已耳。

然關于企業者之法規，亦非至今日而始發生。且從上述之理論，則有幾種屬于經濟法之法規，勢非從經濟法中除外不可。故關于經濟法之概念，似以從魯士包溫及多賀等之說，以作用直接及于社會經濟之法，為經濟法，較為妥協也。

在最近之立法上，占一極重要之地位者，為勞動法。勞動法之所規定者，為關于供給勞務者（Arbeitnehmer）職業上地位之向上，及其保護，或基于其職業之法律關系。從政策之見地考察之，是為社會政策。^[13]勞動法與社會政策，實即一物，不過觀察之方面互異耳。與此對立者為經濟法、經濟政策。即所以企圖關系至為復雜之現時社會經濟之圓滿進行，及其發展者也。^[14]

勞動與經濟法，關系雖至為密切，然各自獨立。任何一方，非為他方之構成分子。^[15]故魯士包溫于其近著《德國新經濟法》中所論及于勞動法，究難謂為合于體制。

經濟法大部分為世界大戰開始后之立法，且為社會經濟上新辟一種途徑。此為各學者關于經濟法上一致之主張。^[16]至關于經濟法之概念，學者所見，互有異同，既為上述，從而關于其內容之如何，亦無一致之主張。然其所包含者，大致如下，則固無妨斷言之也。

（一）關于經濟官署（其最要者為經濟部）之行為，及鐵路、郵政、電信、電話等事業之行為，與夫經濟審判廳之法規。

（二）經濟方面之自治法規。（例如經濟會議）

（三）企業者之營業法。（廣義之營業制限法、禁止不正當之營業競爭法、密賣禁止令、最高價格法、強制經濟法等類）

（四）關于企業者合同組合之法規。（卡爾德爾[Kartell]合同托辣斯托[Trust]及其他職業組合法）

（五）對經濟的契約之國權的干涉。

（六）經濟物權法。

（七）對于各種主要之制產，僅適用營業法、商法等之規定，猶嫌有所不備，故特設特別法規，使以國權得干涉其制產賣買。此類包含干涉的規定之法規，所有制品其重要者為石炭、塞門土（cement）^[17]、柯爾他爾（coaltar）^[18]、硫酸、木材織維、印刷紙、電氣瓦斯水力、水蒸汽、壓榨空氣、谷類及其他食料品、酒精、飲料等類。

（八）關于土地之法規。（移民法、土地租賃法、關于地上權之法規、租屋法、小庭園法、強制執行免除地法[Heimst?tten]^[19]）

（九）關于商業設備及金融等之法規。（尺度權度法、商品指示法、定價表法、貨幣法、就中非常貨幣法[Notgeld]）

（十）關于資本之法規。（準用外幣償債法、利息法、有價證券法及沒收外幣法等類）

（十一）關于信用制度交易所、市場、保險制度、國際貿易之取締法規以及關于交通之法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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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Justus Wilhelm Hedemann，Grundzüge des Wirtschaftsrechts，Mannheim：J. Bensheimer，1922.

[2]據下文當為“士”。編校者注。

[3]Arthur Nussbaum，Das Neue Deutsche Wirtschaftsrecht：Eine systematische übersicht über die Entwicklung des Privatrechts und der benachbarten Rechtsgebiete seit Ausbruch des Weltkrieges，2. Aufl.，Berlin：Julius Springer，1922.

[4]Hans Goldschmidt，Reichswirtschaftsrecht，Berlin：Carl Heymann，1923.

[5]參閱Kaskel，Recht und Wirtschaft，1921，S.11；Hans Goldschmidt，Reichswirtschaftsrecht，Berlin：Carl Heymann，1923，S.6；Justus Wilhelm Hedemann，Grundzüge des Wirtschaftsrechts，Mannheim：J. Bensheimer，1922，S.7；Schriftführer-Amt der St?ndigen Deputation （hrsg.），Verhandlungen des 28. Deutschen Juristentages，Berlin：G. Jansen，1906，S.230。

[6]Arthur Nussbaum，Das Neue Deutsche Wirtschaftsrecht：Eine systematische übersicht über die Entwicklung des Privatrechts und der benachbarten Rechtsgebiete seit Ausbruch des Weltkrieges，2. Aufl.，Berlin：Julius Springer，1922，S.1.

[7]Giese，Deutsche Wirtschaft Zeitung，S.103.

[8]Dochow，Leipziger Zeitschrift，1920，S.388.

[9]Erwin Hertel，Die Stellung des Reichswirtschaftsgerichts nach der Entsch?digungsor-dnung. — Reichswirtschaftsgericht und Reichsverwaltungsgericht，Recht und Wirtschaft，1921，S.145.

[10]Hans Goldschmidt，Reichswirtschaftsrecht，Berlin：Carl Heymann，1923，S.12.

[11]Kaskel，Recht und Wirtschaft， 1921，S.211.

[12]Hedemann，Juristische Wochenschrift，1921，S.308.

[13]故喀斯克爾等并用社會法之名稱。Walter Kaskel，Das Neue Arbeitsrecht：systemetische Einführung，Berlin：J. Springer，1920，S.I.

[14]Hans Goldschmidt，Reichswirtschaftsrecht， Berlin：Carl Heymann，1923，S.9.

[15]Kaskel，Recht und Wirtschaft，S.214；Dochow a.a.O.

[16]Kaskel，a.a.o.S.212；Hans Goldschmidt，Reichswirtschaftsrecht， Berlin：Carl Heymann，1923，S.6.

[17]指水泥。編校者注。

[18]指煤瀝青。編校者注。

[19]指Reichsheimst?ttengesetze vom 10. Mai 1920 （RGB1. S. 962）。編校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