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民商法論叢(2019年第1期/總第68卷)
- 梁慧星
- 10933字
- 2019-10-18 16:51:07
相當性標準的詮釋學分析[1]
張敏[2]
內容提要:經伽達默爾、哈貝馬斯等大師傳承的詮釋學原理,可以幫助人們深入理解不確定法律概念,更好地把握相當因果關系理論的要求。判斷通常性,可從識別習慣及經驗入手。只要借助常識,人們就可以把握住通常觀念。在“公共領域”中檢驗通常觀念,按照“生活世界”的邏輯加以確認,有助于準確認定通常性。與傳統的“最佳的觀察者說”相比,“有經驗的觀察者說”正視判斷者的自身局限,重視溝通與諒解,并不苛求結論的精確無誤,更契合詮釋學的主張,因此更為可取。
關鍵詞:相當性 詮釋學 通常性 經驗
一 導言
因果關系判斷標準的發展,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法學方法的創新。在民法中,因果關系的認定主要仰仗相當因果關系理論。根據該理論,若某一行為通常會造成某種損害,那么這種行為與該損害結果之間就存在相當因果關系。[3]在大多數案件中,具有相當性的因果關系足以成就責任構成中的因果關系要件。因此,相當性標準堪稱處理因果關系問題的首要標準。[4]
相當性標準的學術史可以追溯至19世紀80年代德國弗萊堡大學生理學家馮·克里斯(Von Kries)的交叉學科研究。他嘗試運用統計學中的概率論原理,來處理刑法上的歸責難題。[5]他提倡的相當性標準很快受到刑法學界的推崇,進而占據了民法因果關系理論中的翹楚地位。[6]在德國,相當性標準不僅是學說法,而且屬于判例法。德國聯邦最高法院于1951年在一則經典判例中對相當性標準所作的解釋,一直為人們所津津樂道。
甲船的船員誤報船體寬度,致使甲船和乙船卡在船閘里。船閘工作人員處置失誤,結果乙船進水沉沒,于是乙船的船主要求甲船的船主賠償損失。德國聯邦最高法院認為,誤報船體寬度與乙船沉沒之間不存在相當因果關系。因為誤報僅與兩船卡在船閘的結果有相當因果關系,而船閘工作人員處置事故失當才是乙船沉沒的直接原因。法院指出,當一項條件通常會實質性地提高一種情況出現的客觀可能性時,該條件才能被視為那種情況的有相當性的原因。判斷相當性的時候,應從最佳的觀察者的角度,運用經驗知識,注意相關情形。[7]這番解釋可視為德國聯邦最高法院早期對相當性標準的系統解釋,為在實務界鞏固相當因果關系理論奠定了基礎。
長期以來,在責任認定中相當性測試都是必不可少的。德國聯邦最高法院2005年審結的游客摔傷案即是一例。
某女士與一家旅行社簽訂了旅游合同,由后者負責預訂往返旅游目的地的航班機票。因返程航班機票超售,該女士無法登機。于是航空公司工作人員為她更換了另一個快要起飛的航班。該旅客帶著行李,急忙跟著工作人員跑向新的登機口,途中不幸摔倒受傷。事后旅客起訴要求旅行社賠償損失。德國聯邦最高法院判決旅行社承擔賠償責任,理由是航空公司為旅行社履行旅游合同時,安排了時間過于緊迫的換乘航班,致使旅客因匆忙奔跑而摔倒受傷,違反了注意義務,應由旅行社承擔違約責任。在認定因果關系時,法院著重分析了相當性,確認航空公司提供快要起飛的替代航班,有可能會造成旅客摔傷的后果,這種聯系并不屬于罕見的因果關系,也不違背事態發展的一般規律。根據法院對相當性標準的重述,假如前一事件按照通常的事態發展有可能帶來一定的損害后果,那么該事件與這種損害后果之間存在相當因果關系。如果損害是由該事件以極不尋?;虺醭@淼姆绞皆斐傻?,相當性不成立。[8]這項判決反映了德國聯邦最高法院近期對相當性標準的理解。
雖然相當性標準歷經一個多世紀的檢驗,仍被奉為圭臬,并保持了其基本含義,但是它不斷受到批評者的質疑和新說的挑戰。[9]相當性標準的一大缺點是不確定性較大。[10]原因是該標準由不確定法律概念構成。對不確定法律概念的追問,既是對這一傳統學說的挑戰,又是它的發展機遇。如,“通常”的要求如何理解?又如,法官應當采用哪一種“觀察者”的立場?
創新法學研究方法,有助于揭示不確定法律概念的深層含義[11],回答人們對相當性標準抱有的疑惑。及時借鑒哲學的發展成果,重新認識傳統的因果關系理論,可以展現該理論的巨大潛力。1960年德國哲學家伽達默爾(Gadamer)出版的專著《真理與方法》,標志著哲學詮釋學的誕生。作為海德堡學派的領軍人物,伽達默爾從古已有之的詮釋方法中提煉出一種普適深刻的詮釋哲學。在《真理與方法》中,伽達默爾從歷史解釋和目的解釋等法學方法論中汲取了養料。[12]他所首倡的哲學詮釋學對提升法學方法論多有啟發[13],可以用來指導對相當因果關系理論的理解。
二 哲學詮釋學及其影響
(一)伽達默爾的哲學詮釋學
在伽達默爾看來,他的詮釋學應當被視為哲學的一個分支,可以廣泛應用于各種人文社會科學。[14]按照哲學詮釋學的思想,理解一項過去的知識,是一個動態的傳承過程。[15]前人的觀點及其背景觀念,未必能夠通過文本完整傳達。今人面對同一個文本,難免借助當代的經驗知識來領會文本所承載的含義。每一次傳承都是再次創造。因此既不能奢求真正還原,又不應苛求毫不失真。閱讀文本,無異于與作者進行交流。這種交流雖然無聲,但不妨礙領會意旨。意旨可以交流,參與交流即意味著接受再造。所以人們只能接收重新塑造后的意旨。
經由文本媒介的交流,也可看作一場對話。對話即是典型的交流。理解與詮釋,不外乎道法對話。[16]參與對話的一方不僅應當知道自己在說什么,而且要善于反思左右自己的時代潮流;不但須聽清對方的話語,更要認清對方在當時社會中的處境。[17]可見,話語只是對話的媒介,對話旨在會意,難在領悟話外之音。
領悟的關鍵在于理解話語或文本的前提條件。[18]文本生成的歷史的、社會的限制因素,都屬于文本的前提條件。理解的境界取決于認識文本前提的程度。[19]多發現一個前提條件,意味著將理解的境界拓寬一次。文本受到的限制是無限的,所以理解是一個永無止境的過程。探索相當因果關系理論的前提條件,將有助于提升理解相當性標準的境界。
語言是詮釋學十分關注的對象。在伽達默爾看來,“可被理解的存在即是語言”。[20]當語言具有越來越獨立的地位,它背后的運行機理就更加令人著迷。像分析哲學大師維特根斯坦一樣,伽達默爾也樂于將語言比作游戲。[21]游戲的真諦在于自由,用孔子的話來形容,就是“從心所欲,不逾矩”。洞悉了語言蘊含的自由,并能運用自如,才算得上精通語言。語言也好,游戲也好,能夠引人入勝,即把人引入一個自由世界,給人一種美的享受。
(二)詮釋學的新境界
伽達默爾的詮釋學是二戰后德國哲學的一座高峰?!墩胬砼c方法》面世以后,影響極大。受其啟發,哲學及人文社會科學吸收詮釋學的思想[22],全面推進理論創新,成果頗豐,造就了詮釋學的新繁榮。
1.交往行為理論
當代著名思想家哈貝馬斯(Habermas)深受哲學詮釋學的影響。在其代表作《交往行為理論》中,哈貝馬斯聲明,他的理論與伽達默爾的詮釋學一脈相承。[23]根據交往行為理論,語言是達成理解的媒介,理解的水平則取決于對話雙方在生活世界中達到的境界。[24]
對生活世界的系統闡述,屬于交往行為理論的一大亮點?!吧钍澜纭痹臼莻€日常用語[25],經哈貝馬斯闡發,成為一個明星學說的核心范疇。生活世界有三大要素,即文化、社會和個人。[26]三者協調互動,才能實現個體社會化,社會安定有活力,文化具有凝聚力。在生活世界中,主流媒體的導向作用非常重要。個體的交往行為接受媒體的引導,便會遵循共同的行為準則,大大降低交往成本。[27]
生活世界面臨發展失衡的挑戰。一方面,私人空間不斷萎縮;另一方面,公共領域強勢膨脹。公共領域過度侵入私人空間,就會危及個體的健康的、和諧的和正常的發展。[28]此外,生活世界與政經制度的沖突正在加劇。[29]政經制度不斷蠶食生活世界,急劇改變著人們賴以安身立命的社會關系。哈貝馬斯注意到,有人將此歸咎于工具理性的泛濫。工具理性的信徒不尊重他人,不屑于平等看待他人的需求,僅僅把別人看作服務自我目的的材料。哈貝馬斯深刻地指出:“工具理性脫胎于主客體關系的概念。”[30]工具理性的不當導向會造成政治權力濫用加劇,市場經濟罔顧公益,社會成員的生活世界備受摧殘,以及眾人的生存處境趨于惡化。然而,哈貝馬斯并不愿將生活世界的困境過分歸因于工具理性。[31]他更希望借助法治國家的力量來補強個體的生活世界,維護其與政經制度的平衡關系。[32]
2.客觀詮釋學
德國教育社會學家歐文曼(Oevermann)擅長分析訪談記錄,總結了客觀詮釋學的方法論。
根據客觀詮釋學,研究人員采集到訪談內容后,要找出藏在話語背后的客觀的義理脈絡。[33]受訪者的談吐屬于主觀的語言表達,其中帶有規律性的意旨往往并未直接流露出來,卻是真正有價值的內容,需要通過詮釋來發掘。[34]
這種客觀詮釋需要關注三大影響因素。一是受訪者的身份。當事人的社會角色會深刻影響他的談話風格。同一句話由身份不同的人來說,意思會大不相同。把家長對孩子說的話,與老師說的話作一樣的分析,并不足取。[35]二是主流價值觀。[36]受訪者談話時所處的社會環境與時代背景不可不察,因為意思總會受到當時當地意識形態的無形過濾,才會獲得表達。個人的意識難以不去浸染公共意識,難以抗拒后者的制約。兩者之間的張力一旦過度,個人的精神狀態就會堪憂。三是受訪者的習慣。養成行為定式,可以節省行為的成本。人們喜歡用省心省力的方式來表達意愿。掌握受訪者的習慣,正是破解話語背后的深意的捷徑。[37]
客觀詮釋的方法包括以下四項內容。第一,研究人員要對自己的判斷力抱有信心。[38]單純的事例記述不是詮釋,成功的詮釋少不了研究人員敏銳的直覺和豐富的社會經驗。第二,善于發現適用的社會規則。[39]規則不可勝數,關鍵是要找出對受訪者發言施加了實質影響的社會規則。找到這樣的規則,便能理解受訪者的動機。第三,把詮釋視作一個接近真相的過程。[40]解釋無異于構建,發現義理類似于重述實情。詮釋的結論難以精確,不必求全責備。第四,切忌過分執著于詮釋的結論。[41]詮釋是一個開放的過程,許多前提假設無法檢驗,所以結論隨時會被修正。
3.文化詮釋學
運用詮釋學思想研究文化差異的價值,也是可行的。德國學者柯西勒(K?chler)成功開辟了文化詮釋學的新天地。
在柯西勒看來,不同文化之間的關系,應按照詮釋學的主張來處理。[42]自己的文化與他人的文化互相依存,互有裨益。對于自己的文化而言,他人的文化是不可或缺的參照物。正是他人的文化的存在,才可能真正理解自己的文化。這既是黑格爾辯證法的道理[43],也是詮釋學的要義。尊重文化差異,即是文化自覺與文化自信的表現。文化間的對話不僅可能,而且必要。傾聽他人的聲音,有助于更好地認識自己。[44]忽視對他人的文化的理解,容易滑入循環詮釋自己文化的怪圈,即僅僅滿足于用自己的經驗歷史詮釋自己文化的內涵。[45]
(三)評論
哈貝馬斯將對話提升至交往行為的層次,但并不改變達成理解的宗旨。交往行為理論為認識個人與社會的發展機制提供了一個開放的思想體系,博采哲學和人文社會科學各家所長,包括伽達默爾的詮釋學。其中,生活世界學說進一步揭示了當代公共領域的新動態,豐富了研究語境的理論模型,展現了詮釋學對研究社會現實問題的學術價值。客觀詮釋學的研究興趣在于探究對話背后的深意,無意于通過詮釋進行意義重構。由于重視對訪談記錄的實證分析,客觀詮釋學發展出一套完整的研究方法和分析步驟,豐富了詮釋學的方法論。文化詮釋學把文化體視作對話的參與方,擅長運用辯證法論證對話的必要性和可行性,將詮釋學的思想推廣到國際關系研究領域。由此可見,詮釋學具有強大的影響力,在促進社會科學創新方面,成效卓著。借用詮釋學的視角,來重新認識法學上的相當因果關系理論,能有新的收獲。
三 對“通常性”的新理解
(一)法學上的傳統理解
相當性標準的一大特點是強調通常性?!巴ǔP浴边@一要求,對于相當因果關系理論而言,可謂與生俱來。早在1889年馮·克里斯倡導該理論時,就已指出僅當一項條件通常會招致某種損害后果,前者才屬于后者的相當性原因。[46]假如侵害行為已顯示致害的態勢,相當因果關系可告成立。[47]換個角度看,如果前一事件會增大后一事件發生的可能性,后者即可視為前者造成的具有相當性的結果。相當因果關系是原因條件與結果事件之間一般的聯系,而非偶然成立的關系。判斷相當性,還需要考慮社會的因素。[48]
經過法學家特雷格(Traeger)重述的相當因果關系理論多了一些新意。他提出:“當一項屬于后果發生的必要條件的行為或其他事實,是一般會促成這種后果的情形,即它一般會實質性增加出現這種后果的客觀可能性,那么它正是該后果的有相當性的條件。”[49]至于這種原因是否屬于該損害的典型成因,在所不問。[50]而偶然性可以排除相當性,相當因果關系一般表現為絕非偶然的聯系。[51]認定相當性,需要借助生活經驗,屬于價值判斷。不可否認,相當性標準的適用會體現較為突出的不確定性。[52]
判斷是否存在相當因果關系,須依照社會的通常觀念進行。[53]按照史尚寬先生的觀點,相當性標準的適用要符合“吾人智識經驗”的一般水平。[54]通說認為,社會經驗、普遍觀念以及常識是認定相當因果關系的重要依據。[55]
(二)詮釋學解讀
詮釋學可成為法律解釋學的有益補充。[56]運用詮釋學的原理,人們可以加深對通常性的認識。首先,通常性源于思維習慣。思維習慣塑造觀念,是黑格爾辯證法的精髓。[57]遵循通常觀念,無非是采用人們習以為常的邏輯。[58]個別奇思怪想,或者出人意料的見解,都不屬于通常觀念。伽達默爾深受黑格爾的影響,他的詮釋學吸納了辯證法的養分。[59]
其次,通常觀念可以憑經驗來把握。在伽達默爾看來,經驗的形成要經歷一個辯證的過程,在傳承之中完成再造。[60]伽達默爾深諳現象學,而現象學大師胡塞爾認為,經驗正是評判觀念合理性的根本依據。[61]通常觀念契合社會經驗,而違反經驗法則的因果觀念難以具備通常性。例如一名司機不慎駕車撞翻一輛運鈔車,警方將事故現場的運鈔箱轉移至附近警局,次日清點發現少了兩箱。[62]假如運鈔箱于警局遭竊,肇事司機的行為與這一損害之間的因果聯系不符合生活經驗,所以不具有通常性。反之,如果不存在警局失竊的情形,按照經驗法則可以推定部分運鈔箱會在事故現場遭到過往路人竊取,因此肇事行為引發兩箱現金失竊,符合通常觀念。
再次,應依靠常識認定通常性。根據伽達默爾的認識,常識屬于達成理解的前提條件。[63]在哈貝馬斯的交往行為理論中,常識的作用同樣受到關注。憑借常識的特性,交往才得以順利進行。[64]常識為眾人所知,屬于大眾掌握的、具有廣泛共性的信息,適于充當合意所需的共識。公眾熟知的慣例可以成為常識的一部分。借助常識來認定因果關系,不僅可行,而且可靠。[65]符合常識的因果關系容易被大眾所接受,是否合乎常識可由法官獨立檢驗。
又次,可在公共領域的層次上把握通常性。公共領域中不以個體意志為轉移的公共意識,可視為客觀的精神存在。[66]它可以表現為風俗[67],或以傳統的名義呈現。[68]哈貝馬斯形象地把它稱為“凌駕于我之物”(über-Ich)。[69]人們稍做留意,就可以在大眾媒體上感知它的存在。[70]客觀詮釋學孜孜以求的交談背后的深意,正是公共領域中的規則。[71]通常觀念處于公共領域的淺顯部位,屬于典型的公共領域。法官無須關注當事人的個體特性,徑直前往公共領域選取通常性的依據即可。
最后,優先按照生活世界的邏輯來確認通常觀念。早在1904年,特雷格就提出要參照生活的規則來判斷因果關系。[72]根據哈貝馬斯的理論,大眾的生活世界由個人的私人領域與群體的公共領域交織而成,對個體身心健康和人格發展關系重大,卻日益面臨政經制度的侵蝕。政經制度的急劇膨脹必然伴隨著政經理念的迅速滋長,但是這些新貴難免夾雜了借勢躥紅的部分,缺乏長期實踐的檢驗,不宜輕率納入通常觀念。相反,生活世界的邏輯廣為人知,穩定可靠,值得信賴,最適合用于認定通常性。
四 對判斷者定位的再認識
關于相當性標準的適用,存在一個討論熱烈的問題:法官判斷相當因果關系時,應當采取怎樣的立場。
(一)最佳的觀察者說
有一種有力說,認為法官要充當最佳的觀察者,悉數知曉與訟爭案件相關的所有情況。雖然相當因果關系理論的創立者馮·克里斯沒有論及判斷者的定位問題,但是不久以后,特雷格表達了這種觀點,主張判斷因果關系的法官應當是“最有洞察力的人”。[73]他還強調,既要了解行為人熟知的情況[74],又要掌握法官應有的經驗知識。[75]在上述1951年的船閘案中,德國聯邦最高法院采用了“最佳的觀察者”的表述,對司法界影響很大。根據該案的裁判要旨,在認定相當性時,需要考慮侵害事件發生時一位最佳的觀察者所知曉的一切情況,以及侵害行為人進一步掌握的情況,這一判斷應參照審理時已知可用的全部經驗知識進行。[76]至今主流的德國民法典評注依然堅持這一傳統。[77]
(二)有經驗的觀察者說
另一種觀點主張降低對判斷者的要求,即法官僅需達到有經驗的觀察者的水準。拉倫茨(Larenz)是這種觀點的代表人物。[78]法規目的說的支持者馮·凱默勒(Caemmerer)將最佳的觀察者說視為相當因果關系理論的一大缺陷。在他看來,要求法官掌握全部的經驗知識,意味著一切皆有可能,即沒有不可能之事;換言之,條件與實際結果之間恒有相當性。如此一來,相當性判斷形同虛設,無非是臆想出來結論之后,走個過場。[79]鑒于此,拉倫茨站在奉行相當因果關系理論的基本立場上,揚棄最佳的觀察者說,主張法官應將自己定位為閱歷豐富之人。[80]有經驗的觀察者會按照常理判斷,即使不具備專門知識,也能得出符合常識的結論。經驗可以積累,合格的法官自然可以成為有經驗的觀察者。
(三)詮釋學視角下的評價
根據詮釋學的原理,有經驗的觀察者說優于最佳的觀察者說。理由如下。
第一,主體形象較為現實。按照伽達默爾的觀點,有經驗的人清楚自己的局限性。他知道自己不能成為時間與未來的主人,明白預判有其界限。[81]成熟的參與者往往可以勝任有經驗的觀察者。而最佳的觀察者說要求法官通曉一切。這樣的觀察者令人想起一種全能知識分子的形象:受過良好教育的知識分子掌握了普遍適用的基本原理,善于學習,通過學習,便能掌握并熟練運用任何一門技能。也就是說,只要他肯學習,就可以變得無所不能,無所不會。[82]雖然全能知識分子觀可以為最佳的觀察者說提供理論支持,但是隨著百科全書式的哲學早早成為哲學史上的絕唱,最佳的觀察者說很難在當代哲學中找到有力依據。
第二,諒解式的觀察方式更可取。按照詮釋學的要求,有經驗的人在交往中會平等對待對方,尊重并理解對方的需求。詮釋學的精神在于對話參與者互認對方為主體。通過溝通,依靠體悟,有經驗的人就可理解對方的意圖。借助這種諒解式的觀察方式,法官在判斷相當性時,能更好地認清行為人實施侵害的原因,以及受害人介入的程度與緣由。相反,假如觀察者自以為全知全能,難免產生居高臨下的心態,將當事人簡單看作審視的客體。
第三,不苛求判斷結論精確無誤??陀^詮釋學強調,詮釋的結論如能接近真相,就可接受;而且應當保持開放性,無須排除修正的可能性。[83]哈貝馬斯指出,交往涉及的背景知識往往難以捉摸。[84]與此相應,讓有經驗的人認定相當性,表明法律秩序承認相當性判斷需要留有余地,即需要容留結論出現偏差。法官也是人,再敬業也不能保證查明因果關系的所有基礎條件,或總是把準新時期通常觀念的脈相。然而要求觀察者無所不知,只會不切實際地給法官增壓,事實上卻無助于提升相當性判斷的水準。認定相當因果關系,不能指望結論精確;過于嚴格的復查檢驗不符合定性分析的特點,缺乏合理性。雖然借助專家證言或鑒定結論,法官似乎可以獲取任何需要的知識,但是法官不可能消化專家證言及鑒定結論中的所有內容;站在有經驗的觀察者的立場上,依靠常識,清楚局限,反倒可以保持相對于專家證言及鑒定結論的獨立性,真正發揮司法的最后一道正義防線的作用。
五 結語
詮釋學分析可以成為法學研究的一種新方法。相當性標準雖然在德國法和中國法上沒有得到明文規定,但公認它屬于學說法,可作為習慣法適用。相當性標準可視為一項有特色的法律規則,既有法律的專業性,又高度依賴難以說清的不確定法律概念,適于運用詮釋學思想來深究。對法律規范進行哲學分析,是反思法律自身局限、促進法學進步的良途。選擇詮釋學分析來探路,既是因為伽達默爾與法學方法論早有淵源,又是詮釋學風靡人文社會科學各領域的合理結果。
根據詮釋學的分析,相當因果關系理論所要求的通常性,意味著須尊重大眾的既有觀念。法官不應聽憑自己個性化的好惡與看法,而是要遵循公共領域里的經驗法則與常理,依據公認的知識與價值,來判斷侵害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是否存在相當性。順著傳統觀念進行判斷,可保無虞;秉持開明的態度來看待傳統,更為理想。
法官不必充當最佳的觀察者,只需做好有經驗的觀察者。盡管這兩種定位主張在理論界各有有力的擁護者,但詮釋學的解釋顯示,后者更合乎時宜。有經驗的人更善于傾聽他人的意見,更具有自知之明。在行使相當性標準的自由裁量權時,這種社會經驗比具體的專業性知識更要緊。
[1]本文系司法部2017年度國家法治與法學理論研究項目中青年課題“群眾性活動組織者的侵權責任研究”(17SFB3032)的階段性成果。
[2]安徽大學法學院講師,德國哥廷根大學法學博士。
[3]Vgl.MünchKommBGB/Oetker,6.Aufl.,München: C.H.Beck,2012,§ 249 BGB Rn.110.
[4]相當性標準在侵權法和合同法上的適用最具代表性,下文中如無特別說明,均指債法上的相當性標準。
[5]Vgl.Johannes von Kries,über die Begriffe der Wahrscheinlichkeit und M?glichkeit und ihre Bedeutung im Strafrechte ,ZStrW 9 (1889),528,536 f.
[6]Vgl.Ludwig Traeger,Der Kausalbegriff im Straf-und Zivilrecht.Zugleich ein Beitrag zur Auslegung des BGB ,Marburg: Elwert,1904,149 ff.
[7]BGHZ 3,261.
[8]BGH NJW 2005,1420.
[9]Vgl.Ernst von Caemmerer,Das Problem des Kausalzusammenhangs im Privatrecht ,Freiburg im Breisgau: H.F.Schulz,1956,12; Ulrich Huber,Verschulden,Gef?hrdung und Ad?quanz,in: K.Müller/H.Soell (Hrsg.),Rechtswissenschaft und Gesetzgebung.Festschrift für Eduard Wahl ,Heidelberg: Carl Winter Universit?tsverlag,1973,332 ff.
[10]參見葉金強《相當因果關系理論的展開》,《中國法學》2008年第1期。
[11]參見鄭永流《出釋入造——法律詮釋學及其與法律解釋學的關系》,《法學研究》2002年第3期。
[12]Hans-G.Gadamer,Wahrheit und Methode.Grundzüge einer philosophischen Hermeneutik,7.Aufl.,Tübingen: Mohr,2010,331 f.哲學詮釋學與法律解釋學之間的關系,曾引起德國法學界的關注,參見〔德〕馬丁·阿芬那留斯《一般解釋學與法律歷史學家和法學家的實踐》,郝麗燕譯,載梁慧星主編《民商法論叢》(第63卷),法律出版社,2017,第94~96頁。
[13]Vgl.Karl Larenz/Claus-W.Canaris,Methodenlehre der Rechtswissenschaft ,3.Aufl.,Berlin: Springer,1995,30 f.
[14]Vgl.Hans-G.Gadamer,Wahrheit und Methode.Grundzüge einer philosophischen Hermeneutik,7.Aufl.,Tübingen: Mohr,2010,479.
[15]Vgl.Hans-G.Gadamer,Wahrheit und Methode.Grundzüge einer philosophischen Hermeneutik,7.Aufl.,Tübingen: Mohr,2010,374.
[16]Vgl.Hans-G.Gadamer,Wahrheit und Methode.Grundzüge einer philosophischen Hermeneutik,7.Aufl.,Tübingen: Mohr,2010.
[17]《孫子兵法·謀攻篇》說:“知彼知己者,百戰不殆。”參見(春秋)孫武《十一家注孫子校理》,(三國)曹操等注,楊丙安校理,中華書局,1999,第62頁。成功的對話也講究知己知彼,而且要求知悉有關聯的公共領域。Vgl.Hans-G.Gadamer,Wahrheit und Methode.Grundzüge einer philosophischen Hermeneutik,7.Aufl.,Tübingen: Mohr,2010,297.
[18]Vgl.Hans-G.Gadamer,Wahrheit und Methode.Grundzüge einer philosophischen Hermeneutik,7.Aufl.,Tübingen: Mohr,2010,381.
[19]Vgl.Hans-G.Gadamer,Wahrheit und Methode.Grundzüge einer philosophischen Hermeneutik,7.Aufl.,Tübingen: Mohr,2010,383.
[20]Hans-G.Gadamer,Wahrheit und Methode.Grundzüge einer philosophischen Hermeneutik,7.Aufl.,Tübingen: Mohr,2010,478.
[21]Hans-G.Gadamer,Wahrheit und Methode.Grundzüge einer philosophischen Hermeneutik,7.Aufl.,Tübingen: Mohr,2010,494.
[22]質疑哲學詮釋學合理性和普適性的,不乏其人。例如姜福東《反思法學對哲學詮釋學的繼受》,《法商研究》2010年第5期。
[23]Jürgen Habermas,Theorie des kommunikativen Handelns,Band I.Handlungsrationalit?tund gesellschaftliche Rationalisierung,9.Aufl.,Frankfurt am Main: Suhrkamp,2014,143.
[24]Jürgen Habermas,Theorie des kommunikativen Handelns,Band I.Handlungsrationalit?tund gesellschaftliche Rationalisierung,9.Aufl.,Frankfurt am Main: Suhrkamp,2014,142.
[25]Jürgen Habermas,Theorie des kommunikativen Handelns,Band II.Zur Kritik der funktionalistischen Vernunft,9.Aufl.,Frankfurt am Main: Suhrkamp,2014,206.
[26]Jürgen Habermas,Theorie des kommunikativen Handelns,Band II.Zur Kritik der funktionalistischen Vernunft,9.Aufl.,Frankfurt am Main: Suhrkamp,2014,209.
[27]Jürgen Habermas,Theorie des kommunikativen Handelns,Band II.Zur Kritik der funktionalistischen Vernunft,9.Aufl.,Frankfurt am Main: Suhrkamp,2014,第273頁以下。
[28]Jürgen Habermas,Theorie des kommunikativen Handelns,Band II.Zur Kritik der funktionalistischen Vernunft,9.Aufl.,Frankfurt am Main: Suhrkamp,2014,215-216.
[29]Vgl.Jürgen Habermas,Theorie des kommunikativen Handelns,Band II.Zur Kritik der funktionalistischen Vernunft,9.Aufl.,Frankfurt am Main: Suhrkamp,2014,480.
[30]Jürgen Habermas,Theorie des kommunikativen Handelns,Band I.Handlungsrationalit?t und gesellschaftliche Rationalisierung,9.Aufl.,Frankfurt am Main: Suhrkamp,2014,507.
[31]Vgl.Jürgen Habermas,Theorie des kommunikativen Handelns,Band II.Zur Kritik der funktionalistischen Vernunft,9.Aufl.,Frankfurt am Main: Suhrkamp,2014,490.
[32]Vgl.Jürgen Habermas,Theorie des kommunikativen Handelns,Band II.Zur Kritik der funktionalistischen Vernunft,9.Aufl.,Frankfurt am Main: Suhrkamp,2014,第524頁以下。
[33]Ulrich Oevermann/Tilman Allert/Elisabeth Konau/Jürgen Krambeck,Die Methodologie einer,objektiven Hermeneutikund ihre allgemeine forschungslogische Bedeutung in den Sozialwissenschaften,in: Hans-G.Soeffner (Hrsg.),Interpretative Verfahren in den Sozial-und Textwissenschaften,Stuttgart: Metzler,1979,378.
[34]按照“透過現象看本質”的道理,可以把受訪者的談話視作現象,把所蘊含的客觀意旨確立為待探究的本質。
[35]Ulrich Oevermann/Tilman Allert/Elisabeth Konau/Jürgen Krambeck,Die Methodologie einer,objektiven Hermeneutikund ihre allgemeine forschungslogische Bedeutung in den Sozialwissenschaften,in: Hans-G.Soeffner (Hrsg.),Interpretative Verfahren in den Sozial-und Textwissenschaften,Stuttgart: Metzler,1979,384.
[36]Ulrich Oevermann/Tilman Allert/Elisabeth Konau/Jürgen Krambeck,Die Methodologie einer,objektiven Hermeneutikund ihre allgemeine forschungslogische Bedeutung in den Sozialwissenschaften,in: Hans-G.Soeffner (Hrsg.),Interpretative Verfahren in den Sozial-und Textwissenschaften,Stuttgart: Metzler,1979,385.
[37]Ulrich Oevermann/Tilman Allert/Elisabeth Konau/Jürgen Krambeck,Die Methodologie einer,objektiven Hermeneutikund ihre allgemeine forschungslogische Bedeutung in den Sozialwissenschaften,in: Hans-G.Soeffner (Hrsg.),Interpretative Verfahren in den Sozial-und Textwissenschaften,Stuttgart: Metzler,1979,386.
[38]Ulrich Oevermann/Tilman Allert/Elisabeth Konau/Jürgen Krambeck,Die Methodologie einer,objektiven Hermeneutikund ihre allgemeine forschungslogische Bedeutung in den Sozialwissenschaften,in: Hans-G.Soeffner (Hrsg.),Interpretative Verfahren in den Sozial-und Textwissenschaften,Stuttgart: Metzler,1979,388.
[39]Ulrich Oevermann/Tilman Allert/Elisabeth Konau/Jürgen Krambeck,Die Methodologie einer,objektiven Hermeneutikund ihre allgemeine forschungslogische Bedeutung in den Sozialwissenschaften,in: Hans-G.Soeffner (Hrsg.),Interpretative Verfahren in den Sozial-und Textwissenschaften,Stuttgart: Metzler,1979,389.
[40]Ulrich Oevermann/Tilman Allert/Elisabeth Konau/Jürgen Krambeck,Die Methodologie einer,objektiven Hermeneutikund ihre allgemeine forschungslogische Bedeutung in den Sozialwissenschaften,in: Hans-G.Soeffner (Hrsg.),Interpretative Verfahren in den Sozial-und Textwissenschaften,Stuttgart: Metzler,1979,390.
[41]Ulrich Oevermann/Tilman Allert/Elisabeth Konau/Jürgen Krambeck,Die Methodologie einer,objektiven Hermeneutikund ihre allgemeine forschungslogische Bedeutung in den Sozialwissenschaften,in: Hans-G.Soeffner (Hrsg.),Interpretative Verfahren in den Sozial-und Textwissenschaften,Stuttgart: Metzler,1979,391.
[42]Hans K?chler,Kulturphilosophische Aspekte internationaler Kooperation,Zeitschrift für Kulturaustausch,28.Jg.1978/1.Vl.,41 f.
[43]Vgl.Georg W.F.Hegel,Enzyklop?die der philosophischen Wissenschaften im Grundrisse (1830),hrsg.von F.Nicolin/O.P?ggeler,Hamburg: Meiner,1991 (Nachdruck 2011),351.
[44]“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用來形容文化間對話的價值,也很貼切。
[45]Hans K?chler,Kulturphilosophische Aspekte internationaler Kooperation,Zeitschrift für Kulturaustausch,28.Jg.1978/1.Vl.,42.
[46]Johannes von Kries,über die Begriffe der Wahrscheinlichkeit und M?glichkeit und ihre Bedeutung im Strafrechte,ZStrW 9 (1889),528,531.
[47]Johannes von Kries,über die Begriffe der Wahrscheinlichkeit und M?glichkeit und ihre Bedeutung im Strafrechte,ZStrW 9 (1889),531-532.
[48]Johannes von Kries,über die Begriffe der Wahrscheinlichkeit und M?glichkeit und ihre Bedeutung im Strafrechte,ZStrW 9 (1889),532.
[49]Ludwig Traeger,Der Kausalbegriff im Straf-und Zivilrecht.Zugleich ein Beitrag zur Auslegung des BGB,Marburg: Elwert,1904,159.
[50]Ludwig Traeger,Der Kausalbegriff im Straf-und Zivilrecht.Zugleich ein Beitrag zur Auslegung des BGB,Marburg: Elwert,1904,161.
[51]Ludwig Traeger,Der Kausalbegriff im Straf-und Zivilrecht.Zugleich ein Beitrag zur Auslegung des BGB,Marburg: Elwert,1904,166.
[52]Ludwig Traeger,Der Kausalbegriff im Straf-und Zivilrecht.Zugleich ein Beitrag zur Auslegung des BGB,Marburg: Elwert,1904,165.
[53]Vgl.Palandt /Grüneberg,74.Aufl.,München: C.H.Beck,2015,Vor § 249 BGB Rn.26.
[54]史尚寬:《債法總論》,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第170頁。
[55]參見王利明《侵權責任法研究(上卷)》(第2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第389頁;張新寶《侵權責任構成要件研究》,法律出版社,2007,第409頁;程嘯《侵權責任法》(第2版),法律出版社,2015,第238頁。
[56]參見王彬《再論法學對哲學詮釋學的繼受》,《法學論壇》2012年第5期。
[57]Vgl.Georg W.F.Hegel,Enzyklop?die der philosophischen Wissenschaften im Grundrisse (1830),hrsg.von F.Nicolin/O.P?ggeler,Hamburg: Meiner,1991 (Nachdruck 2011),208.
[58]例如點、線、面或面、線、點的推演順序均符合大眾的思維習慣,這兩種論述順序都屬于通常的論證結構。
[59]Hans-G.Gadamer,Wahrheit und Methode.Grundzüge einer philosophischen Hermeneutik,7.Aufl.,Tübingen: Mohr,2010,294-296.
[60]Hans-G.Gadamer,Wahrheit und Methode.Grundzüge einer philosophischen Hermeneutik,7.Aufl.,Tübingen: Mohr,2010,362.
[61]Edmund Husserl,Die Krisis der europ?ischen Wissenschaften und die transzendentale Ph?nomenologie,Hamburg: Meiner,2012,134 f.
[62]BGH NJW 1997,865.
[63]Hans-G.Gadamer,Wahrheit und Methode.Grundzüge einer philosophischen Hermeneutik,7.Aufl.,Tübingen: Mohr,2010,299.
[64]Jürgen Habermas,Theorie des kommunikativen Handelns,Band I.Handlungsrationalit?t und gesellschaftliche Rationalisierung,9.Aufl.,Frankfurt am Main: Suhrkamp,2014,451.
[65]參見〔美〕H.L.A.哈特、〔美〕托尼·奧諾爾《法律中的因果關系》,張紹謙、孫戰國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5,第447頁。
[66]Vgl.Georg W.F.Hegel,Enzyklop?die der philosophischen Wissenschaften im Grundrisse (1830),hrsg.von F.Nicolin/O.P?ggeler,Hamburg: Meiner,1991 (Nachdruck 2011),390.
[67]Vgl.Immanuel Kant,Die Metaphysik der Sitten,17.Aufl.,Frankfurt am Main: Suhrkamp,2014,319 ff.
[68]Vgl.Hans-G.Gadamer,Wahrheit und Methode.Grundzüge einer philosophischen Hermeneutik,7.Aufl.,Tübingen: Mohr,2010,286.
[69]Jürgen Habermas,Theorie des kommunikativen Handelns,Band II.Zur Kritik der funktionalistischen Vernunft,9.Aufl.,Frankfurt am Main: Suhrkamp,2014,570.
[70]Jürgen Habermas,Theorie des kommunikativen Handelns,Band II.Zur Kritik der funktionalistischen Vernunft,9.Aufl.,Frankfurt am Main: Suhrkamp,2014,593.
[71]Vgl.Ulrich Oevermann/Tilman Allert/Elisabeth Konau/Jürgen Krambeck,Die Methodologie einer objektiven Hermeneutikund ihre allgemeine forschungslogische Bedeutung in den Sozialwissenschaften,in: Hans-G.Soeffner (Hrsg.),Interpretative Verfahren in den Sozial-und Textwissenschaften,Stuttgart: Metzler,1979,378 ff.
[72]Ludwig Traeger,Der Kausalbegriff im Straf-und Zivilrecht.Zugleich ein Beitrag zur Auslegung des BGB,Marburg: Elwert,1904,165.
[73]Ludwig Traeger,Der Kausalbegriff im Straf-und Zivilrecht.Zugleich ein Beitrag zur Auslegung des BGB,Marburg: Elwert,1904,159.
[74]Ludwig Traeger,Der Kausalbegriff im Straf-und Zivilrecht.Zugleich ein Beitrag zur Auslegung des BGB,Marburg: Elwert,1904.
[75]Ludwig Traeger,Der Kausalbegriff im Straf-und Zivilrecht.Zugleich ein Beitrag zur Auslegung des BGB,Marburg: Elwert,1904,163.
[76]BGHZ 3,261.
[77]Vgl.MunchKommBGB /Oetker,§ 249 BGB Rn.111; Palandt /Grüneberg,Vor § 249 BGB Rn.27.
[78]Karl Larenz,Lehrbuch des Schuldrechts,Bd.1: Allgemeiner Teil,14.Aufl.,München: C.H.Beck,1987,439 f.
[79]Ernst von Caemmerer,Das Problem des Kausalzusammenhangs im Privatrecht ,Freiburg im Breisgau: H.F.Schulz,1956,18.
[80]Karl Larenz,Lehrbuch des Schuldrechts,Bd.1: Allgemeiner Teil,14.Aufl.,München: C.H.Beck,1987,456.
[81]Gadamer,Wahrheit und Methode.Grundzüge einer philosophischen Hermeneutik,7.Aufl.,Tübingen 2010,363.
[82]Vgl.Georg W.F.Hegel,Enzyklop?die der philosophischen Wissenschaften im Grundrisse (1830),hrsg.von F.Nicolin/O.P?ggeler,Hamburg: Meiner,1991 (Nachdruck 2011),92.
[83]Ulrich Oevermann/Tilman Allert/Elisabeth Konau/Jürgen Krambeck,Die Methodologie einer objektiven Hermeneutikund ihre allgemeine forschungslogische Bedeutung in den Sozialwissenschaften,in: Hans-G.Soeffner (Hrsg.),Interpretative Verfahren in den Sozial-und Textwissenschaften,Stuttgart: Metzler,1979,390 f.
[84]Jürgen Habermas,Theorie des kommunikativen Handelns,Band II.Zur Kritik der funktionalistischen Vernunft,9.Aufl.,Frankfurt am Main: Suhrkamp,2014,5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