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嬸將手里的碗筷往桌上一放,低著頭慢慢在圍裙上將手擦干凈,朝嬋媛招了招手。
嬋媛一臉委屈地過去抱住了桂嬸,“師娘。”抱住桂嬸的剎那,嬋媛是真的覺得委屈了。
生叔將許執鈞帶去了書房,“未哥兒先坐。”
許執鈞坐下,生叔在書架前不知道在找些什么,沒有顧得上他。
許執鈞將生叔的話在腦子里過了一遍,也不知道生叔怎么突然就做了這個決定,也不知道媛兒現在有沒有躲在桂嬸懷里哭鼻子。
在心里嘆了口氣,許執鈞覺得最近似乎有點往他爹那個年齡發展了,隔三差五就要嘆口氣,要么就心跳如擂鼓。
“你今日回去的時候,把這兩本書給媛兒帶回去。”生叔將手里的兩本書擱到許執鈞旁邊的茶幾上。
“您……”許執鈞知道生叔心里還是掛念嬋媛的,不過他今日為何又突然做了這樣的打算?
“你想問我,為什么我明明舍不得,還要說那番話?”不得不說,生叔這種老江湖,一眼就能看出許執鈞這種年輕人的心理。
許執鈞點了點頭,便聽到生叔接著道:“媛兒這回遭了大罪,我們何嘗不是陪她經歷了一回?”
生叔輕笑一聲,“這人吶,年齡大了,還是得服老。”生叔意味不明地感慨了一句,“我們陪不了媛兒一輩子,媛兒也不能不長大,不出去看看,與其那時候再忍受分別,我寧愿她早些學會這些。除此之外,我還有些私心,我和你嬸子年紀大了,當初來到同姜村也是不想太熱鬧,就當是為了成全我和你嬸子。”
生叔今日和許執鈞說這話的時候,當真有種老態盡顯的感覺,許執鈞往日沒有細看,今日卻從他兩鬢掃到了不少華發。
“您不用擔心媛兒,我會好好照顧她的,您和嬸子好好的,我和媛兒心里就踏實。”三年的相處早就有了感情,不是誰想割舍就能馬上割舍得了的,許執鈞尚且忍不住眼眶酸澀,更何況嬋媛呢。
“我和你嬸子,好著呢,你要好好照顧媛兒,我和她師娘這兒就是她的第二個家。”生叔說到最后,還是不忘給嬋媛撐腰。
許執鈞又不是傻得,趕緊和生叔表態,“絕對不會讓媛兒受委屈的。”
聽許執鈞這么說,生叔才終于滿意地點了點頭,他拍了拍許執鈞的肩膀,揮了揮手,輕聲說道:“你帶著媛兒先回去吧。”
他心里本來還是有些話想說的,但是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以后的事情還是讓他們自己去鬧吧,他看得出來許執鈞的心思,就是不知道他自己看不看得出來。
至于媛兒,還是個沒有開竅的小丫頭呢。
一直到許執鈞和嬋媛離開,生叔也沒有出來見嬋媛一面。
反而適才遲遲不見許執鈞帶嬋媛離開,他又將許執鈞進去,讓他給嬋媛帶了句話,“以后要是沒什么事,就不要隨便上門了。”
生叔說這話的時候,并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嬋媛就站在窗邊,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
“阿兄,我們走吧。”嬋媛聽完就失魂落魄地要離開,嘴里還喃喃道:“阿兄,我師父是不是不要我了?”
桂嬸嬋媛這樣子,又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起生叔來。
嬋媛魂不守舍地和桂嬸道別,桂嬸將嬋媛摟在懷里,低聲在她耳邊說:“你師父這是犯倔呢,不用管他,過兩日我就帶著他去縣里尋你。你好好的,聽阿兄的話,日后進學也要刻苦勤勉。不要將你師父的話放心里,他這人就是這樣,一會兒一個想法,你要是不來,他肯定比誰都難受。”
嬋媛在桂嬸懷里,忍住眼淚,點了點頭說:“師娘趕緊進去吧,中午師父都沒吃什么東西呢,您再給他弄點吃的,別讓他餓著了,師父飯量大。”
“你看看你這性子,記吃不記打的!”桂嬸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嬋媛,又瞅了瞅許執鈞,這兩個人要真是成了,媛兒這綿軟的性子,不是要被欺負死。
“誰對我好,媛兒心里有數呢。”嬋媛討好地晃了晃桂嬸的胳膊,只要師娘肯幫她,師父哪兒有不從的,是以嬋媛那顆心終于又被安安穩穩地放了進去。
送走嬋媛,春嬸眸光頓時掩去了溫柔,怒氣沖沖去了書房。
“你到底想做什么?”桂嬸這還是頭一次沖生叔發這么大的火。
生叔坐在躺椅上搖搖晃晃,好不自在,似乎完全沒把桂嬸的怒火放在眼里。
桂嬸一個眼刀甩過去,生叔趕緊站起來,半扶半摟著桂嬸,將人帶到了椅子前,“夫人,坐下來喝杯茶,消消火。”
桂嬸不想在這亂七八糟的事情上跟他浪費時間,胳膊一別,悠然地坐下來,還不忘將審視的目光投在生叔身上。
“那你今天就好好說說,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桂嬸大有一副你今天不把話說清楚,就別想討了好的表情。
“哪兒敢在夫人面前做幌子,為夫有冤要陳吶——”生叔拖長了調子,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倒真不像是作假的。
桂嬸一臉看戲的表情,“這么多年夫妻,也是頭一次見你還有唱曲兒的天賦,你接著演,我看著唱。”
“咳咳。”
生叔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是這幾日才有的打算,亦是鐵了心,夫人不必多勸。”
桂嬸一臉嚴肅,正要開口問他,便聽生叔接著道:“那天我去縣里找沈修遠那個混球,路上人來人往的,我是真覺得太吵了。當年我們來這兒,除去一部分為了媛兒,不正是為了避開熱鬧么,現在再去縣里開間醫館,何必呢?”
生叔拉過桂嬸的手,在上面輕輕拍了拍道:“我們都不再年輕了。”
她當年剛嫁給他的時候,是十指纖纖的豆蔻少女,京城里官宦子弟夢寐以求的大婦,如今卻成了同姜村村醫的媳婦兒,指節逐漸變得粗大,手心也有了老繭。
“我這些年虧欠你的太多,就用剩下的幾十年慢慢還吧,要是還不完,還有下輩子,下輩子也是你的。”生叔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里帶著笑意,眼角卻滲出了不易察覺的淚痕。
“你想得美。”桂嬸白了他一眼,抽回自己的手,在面上摸了一把,指尖有些潮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