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梔暖留意到躺在沙發上的那袋衣服，不禁開口問：“莫白哥哥，你這是打算在工作室住下了？”

莫白聲音低沉地嗯了一聲，隨后慢條斯理地將線稿裝進文件袋。

慕梔暖將兩個手肘撐在桌子上，手掌托著下巴，饒有興致地盯著正在忙碌的莫白看，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夠。

“你猜奶奶剛才跟我說什么了？”

莫白睨了她一眼，很配合地問：“說什么了？”

“奶奶說我們看著兩情相悅，以為我們是情侶。”

莫白聞言，手上動作停頓片刻，漫不經心地問：“那你怎么說？”

“我說我們是朋友啊。”

“哦。”

“以后你跟我講話，能不能不要只蹦出一個字？這樣顯得我的話很廉價！”慕梔暖一邊不滿地嘟囔，一邊無聊地伸出一根纖細白嫩的食指卷著他的短發玩。

莫白輕輕晃了下頭，一本正經地說：“好的。”

“...”

“莫白哥哥，我覺得我以后還是叫你莫白哥吧。”慕梔暖想著自己如今也不小了，再叫他哥哥的話，似乎多少有些不妥和別扭。

莫白眉頭微蹙，不以為然地說：“有什么區別？都開始從稱呼上偷工減料了？”

他挺喜歡慕梔暖叫他哥哥的。

在他以往的人生之中，為數不多的溫暖，還是她這一聲聲‘莫白哥哥’給的。

“我就是覺得‘哥哥’這個稱呼，是小朋友才有的專利，長大了就應該成熟點，不然別人聽見會覺得很幼稚。”

“一個人是成熟還是幼稚，不是從一個稱呼就能判定出來的。”

“嗯？”

“我的意思是，就算你直接喊我的名字，也看不出來你成熟到哪里去。”

慕梔暖歪頭輕哼一聲，甕聲甕氣地說：“那好吧，那我還是叫你莫白哥哥好了。”話音剛落，她不經意間瞥見莫白通紅的耳根，眼底劃過一絲狡黠，笑著問：“莫白哥哥，其實你也很喜歡我叫你哥哥，對不對？”

莫白又怎么會聽不出她語氣里的得意，他敷衍地彎了彎唇，而后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戳了戳她飽滿的額頭，說：“小話癆，你哪來那么多話？嗯？”

慕梔暖揉了揉發燙的臉頰，說話的語調透著幾分愉悅：“奶奶說爺爺年輕時跟你很像，沉默寡言的，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話。可是呢，他又很喜歡聽奶奶講話，覺著有趣。莫白哥哥，難道你不覺得身邊能有個人陪你說說話，是件很幸福的事？如果我們倆都不說話，那生活豈不是很無趣？”

“哦。看著你吃東西的時候，我也沒覺得無聊。”

慕梔暖聞言，無能狂怒。

他這是在笑話她只有在吃東西的時候，才會安靜下來！

莫白突然想起剛才遇見李珍的事，又見慕梔暖今天心情不錯，他遲疑片刻，緩緩開口問：“你跟你媽媽怎么樣了？”

慕梔暖癟嘴，仿佛絲毫不在乎般聳了聳肩，語氣平平地說：“以后應該不會再有任何聯系了。”

“為什么？”在她與李珍重逢的那天，他感受到了她難以掩藏的快樂和明明想靠近卻又害怕母親會突然從眼前消失的小心翼翼。他不知道這幾天究竟發生了什么，能讓慕梔暖的心境發生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

“她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樣。”慕梔暖斂眸，臉上露出一抹自嘲的淺笑，繼而說：“她突然的出現，是因為愛，但不是愛我，而是愛她自己。”

“你們聊過了？”

“嗯，她跟爸爸也見過面了。”

莫白頷首，深邃如潭的眼底劃過一絲溫柔，薄唇輕啟，“雖然我不是很了解你家的情況，但我想，只要不留遺憾就好。”

“我爸爸只剩下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了，我希望他能走得安心，而不是帶著對我的操心和牽掛走的。”

最讓人猝不及防的，永遠都是時間。

莫白心疼地看著她日漸消瘦的身體和強顏歡笑后眼底來不及掩藏的那抹苦澀，沉默垂眸。

“莫白哥哥，你怎么了？”

“你應該在家多陪陪你爸...”莫白語氣認真地說，只是未等他說完后面的話，便被慕梔暖打斷了：“不要把時間浪費在你身上對嗎？”

慕梔暖眼眶一熱，失落又委屈地說：“我想你了，就過來見你了，你干嘛總是要趕我走？”

莫白灼熱的視線從慕梔暖濕潤的雙眼移開，狹長的眼尾微微顫動，而后松開緊攥的雙手，喉結微微滑動兩下，語氣很輕地說：“我沒有要趕你走的意思，我只是覺得在你的人生中應該有很多比將時間耗在這里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你有自己熱愛的東西，有自己想要去實現的夢，有自己要跟時間賽跑去抓住的人。梔暖，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我不過是你人生中某一個階段的過客，我只是有幸參與了你很小的一部分人生，而這很小的一部分對于你整個人生來說其實并沒有那么重要。”

他心里清楚，這番話一旦說出口，就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將他與慕梔暖之間的距離推得越來越遠。

但他沒辦法，他不能自私地在一次又一次知道她對自己的心意后，仍一直裝傻地接受她的好。

慕梔暖的人生和幸福，不該止步于他。

然而慕梔暖并不知道莫白是怎么想的，她只以為自己對于莫白而言，只是他人生中一個可有可無的不重要的過客。

他早就想好了離別，而她卻傻傻地自以為是地一味期盼著永遠。

慕梔暖眼淚奪眶而出，心痛且無力地開口：“所以，你是厭煩我了是嗎？”

莫白沉默地垂眸，酸澀的喉嚨仿佛正被什么鋒利的東西緩慢切割著，讓他經受撕裂般的煎熬和痛苦。

慕梔暖離開的時候很安靜，以至于他沒有任何察覺。

他仰頭靠在椅背上，逐漸模糊的視線穿過空蕩的工作室望向遠處，寂靜之中，一滴滾燙砸在手背上，灼燒著他稚嫩的肌膚，模糊不清的視線瞬間恢復了正常的清晰度，而他的心卻亂得一塌糊涂。

從來就不是慕梔暖離不開他，而是他離不開慕梔暖。

她就像是一個跌落凡間的小天使，突然闖入他的世界。她用身上的光芒驅散了他生活里的陰霾，讓他的希望開始有了寄托，讓他的人生開始有了第二種可能。

如果莫富貴是他活著的第一種氧氣，那么，慕梔暖便是他能活著的第二種氧氣。

這些年，如果沒有慕梔暖在身邊，他根本就沒辦法走到今天。

只是，他不能再這么自私地去占據著她的心和耽誤她的人生了。

而慕梔暖，也不應該困在他的不幸之中。她的人生充滿了無限種可能，任何一種可能都比待在他身邊要好，要幸福。

一個從小就活在用孤獨與絕望建造的城墻之中的人，又怎可奢望幸福呢。

這幾年偷來的幸福，已經足夠多，也足夠奢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