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莫白睜開眼睛時，陌生的地方，癱軟的身體和被束縛的右手，無不讓他感到不適。
“你醒啦？”
莫白眼尾稍抬，情緒不明地望著眼前這個女孩，腦袋一片混沌，須臾，這才想起暈倒前所發生的事情。
是她救了自己。
見他不說話，慕梔暖淺淺一笑，而后把袋子里的雞湯倒進碗里，調皮地說：“喝點湯吧，腦袋壞了可就賺不到錢囖。”
“你...一直在這里嗎？”他鮮少與女孩說話，問出口的話也不知為何竟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無措。
“對啊。你都不知道剛才可嚇死我了，不過還好現在沒事了。”
“謝謝。”
“不用謝，就當是感謝你免費給我唱了首歌吧。”
莫白低頭喝了一口溫熱的雞湯，不禁緊咬著腮幫，憋回了正欲奪眶而出的眼淚。這十七年來，他過得十分拮據，從不舍得多買些肉吃，更別提像手上這碗如此有營養的雞湯了。
此時此刻，手上這碗溫熱的雞湯在他這充滿悲涼的一天里，確實給到了他溫暖。
“你叫什么名字？”
“莫...莫白。”莫白雙眼低垂，遲疑地開口。他第一次有了想要改名字的沖動，她會不會也像別人一樣笑話他的名字。
一個沒有色彩的人生。
“我叫慕梔暖，你可以叫我梔暖，不是知了的知哦，是梔子花的梔。”
“梔...暖。”
“你名字里的白借給我，我名字里的梔子花就有了它的意義----是一生的守候和喜悅哦，好巧啊。”
聞言，莫白蒼白的面容上不知不覺間多了抹紅暈。
“你幾歲了？”
“剛過十七。”
“那你比我大兩歲，那我就叫你莫白哥哥好了。”
“對了，我那些音箱...”
“基本上都摔壞了。不過你放心，警察叔叔已經把他們給抓了，他們的家長這兩天會過來賠償給你的。”
“你不用上學嗎？”雖然他沒有上過學，可他還是知道周一至周五是要上課的。
“不想上就沒去了，反正沒人管我。”
“沒人管？”
“嗯...我媽在我三歲的時候就跟我爸離婚了。我爸呢...每天忙于工作，基本上我一年才見到他兩次，家里就我跟幾個傭人一起住，想上學就上學，想逃課就逃課，反正我爸也不管。”
從她的談吐和表現出來的樂觀，莫白確實沒有想到她竟會經歷這些。他以為她得以那么快樂是因為身邊有著愛她的爸爸媽媽。
原來，所有的悲傷與孤獨都被安放在靈魂深處，能被說出口的悲傷，其實并沒有什么大不了，可怕的是那些被藏在深不見底深淵中的悲傷。
“莫白哥哥，你應該不是蘇城本地人吧？”
聞言，他漆黑的眼底劃過一絲羞愧，難道她看出了他的窘迫與寒酸了嗎？
“你的口音不像。”像是看出了他的尷尬與不安，慕梔暖淺淺一笑，若隱若現的兩個小梨渦可愛得足以讓病床上的人淪陷。
“我家在離蘇城很遠的地方，它叫十里。”
“十里？很好聽的名字啊...十里桃花？十里春風？十里長亭？”
“十里小鎮。”
“你家那邊起名字都這么文藝的嗎？以后可以帶我去看看嗎？”
“那里不適合你。”
“為什么不合適？那你覺得什么地方才是適合我？”
“十里小鎮沒有蘇城這樣的大商場，沒有圖書館，沒有高樓大廈，沒有車水馬龍，醫院條件也沒有這里的好。那里的人為了活下去，小孩從小就要像個大人一樣去承擔生活的壓力。像這樣的一碗雞湯，對大多數人而言，也是奢侈。那里留守兒童也很多，大多數父母為了賺錢養家不得不離開自己的孩子，來到像蘇城這樣的大城市打拼，難得的一年回家兩三趟，孩子卻對他們感到了陌生。那里，到處可見的都是生活的難處，蘇城這樣的地方才是你應該待的。”
“人活著不就是為了生活嗎？雖然有些人站在高處，有些人站在低處，可每一個人都逃不掉生活給一切，好的壞的，容不得人拒絕，必須全然接受。我不喜歡蘇城，不是因為不喜歡這個城市，而是不喜歡這個城市里的生活，每一個人都顯得奔波，可其實如果讓他們停下腳步，問問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極大多數人的回答都是為了錢。那些人會忘了自己的初衷，忘了自己曾經多么信誓旦旦地說過長大后要成為什么樣的人。我喜歡的生活或者喜歡的地方，其實并沒有什么固定的類型，但只要有爸爸媽媽在身邊，那便是最好的，也是能稱作家的地方。只是現在我再也實現不了那樣的生活了，因為我除了四面墻壁，什么也沒有...”
莫白實在想不到一個十五歲的小女孩竟然會有這樣的領悟，確實書上寫得再多的道理都抵不過生活給人的一巴掌吧。
那么沉默寡言的他，在她面前竟然侃侃而談，他不知道這樣的安全感和松弛感從何而來，只是覺得她善良單純，不像其他人那樣瞧不起他。
“所以說...你最好還是帶我去你的家鄉走一趟，也許我會愛上就不想走了呢。”
“那我...有機會就帶你去。”
“對了，你是一個人生活嗎？”
“嗯”
“你在蘇城住了多久了？”
“八年。”
“哇塞...那很久了哦。你為什么會來蘇城？”
莫白抬頭看了她一眼，而后眼底暗淡無光。
“沒事，你不想說就不說，我只是...”
“為了賺錢。”
慕梔暖睜大眼睛看他，她剛剛還說著那些只顧著賺錢的人的壞話，他不會介意想太多吧？
“以前賺錢是為了給爸爸治病，現在賺錢是為了好好活著。”
“我覺得你是一個很熱愛生活的人。”
“那是因為你沒見過我厭惡它的樣子。”
熱愛嗎？那樣陰暗得到處對我充滿惡意的生活時時刻刻扼住我的喉嚨，我常常呼吸不過來，有些時候真想放棄掙扎，就這么死去算了。
“如果你不熱愛生活，就不會花那么多的心思在圖書館里面學習，你只需要每一天重復著在街頭駐唱來賺錢不就好了？”
“你怎么知道我去圖書館？”
“嗯...見過唄，我們還挺有緣分的哦。”
莫白嘴角抽搐了下，這女孩怎么跟他第一次見到的有些不同呢？可愛還是那么可愛，樂觀還是那么樂觀，就是臉皮好像有些厚。
不過，他還是很喜歡她笑起來的模樣，會讓他覺得整個世界都變得明亮，也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