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時候，人在第一次聽到某首歌的時候，并不會覺得有多好，只是覺得對你的胃口，讓你愿意接著聽第二遍第三遍，然后才會聽出它的味兒來，之后再深深地愛上。

江木唱的這兩首歌都是這樣，既然能唱且能彈出來，顯然他自己是極喜歡的。但此時連個音箱都沒有，人又多還嘈雜，哪怕唱個兩三遍，對于旁人來說，依然是連許多歌詞都未聽明白。

不過生意確實很好。

其實先前只是市口太差而已，人流便是市口，如今人流有了，衣服三十塊一件，都是精打細(xì)算過日子的，誰都識貨，確實是值，比平時價格還低一些。再加上這場從未見過的“演出”，這么有趣之下……干嗎不買？

肯定會有人買。

在江木把這首春風(fēng)十里唱到第四遍的時候，江秀似是在不經(jīng)意間回頭，對他用三根手指示意，伴隨豎起的手指頭，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燦爛笑容。

擾共六十件，銷量過半了哈。

江秀很樂，似乎笑開了花。許瑤很認(rèn)真，一絲不茍，忙到連汗水都沒時間擦。

許是這首歌里的文化路與槐樹實在太親切，又許是這首歌實在太撩人，在那股子淡淡的文藝味兒中，并沒人提醒早已達到十件的雙倍、得換歌了。

最后還是江木自己唱到不好意思，主動停了下來。

正在想著該再唱首啥歌時，只見人群中有了騷動，然后有一個人跌跌撞撞地擠了進來。

“誒你這人干嗎呀，沒長眼是不是，碰著我了。”

抱怨的是一個女子，江木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竟然是最開始帶著孩子還價的那位。

擠進來的則是一位男子，看上去二十四五歲，白襯衫、領(lǐng)帶、西褲加锃亮的皮鞋，稍顯瘦，戴著眼鏡，看著挺斯文，跟個4兒子店里的銷售經(jīng)理似的。

手里還握著一個黑色小鐵壺。

男子并沒有回應(yīng)指責(zé)，而是先打了一個嗝，接著瞇眼看向江木。

江木樂了。

怪不得跌跌撞撞的，原來這位喝多了，手里拿著的是酒。

醉漢。

緊接著又警覺起來。

醉漢……可別來找茬！

“你……”醉漢指著他道：“你唱得這首，好，唱得好，歌名叫啥？”

還好，看起來不是找茬的。

“春風(fēng)十里。”

說完后他覺得這個名兒太含蓄，太不夠直接，于是又吐了三個字——

“不如你。”

只是……這么一停頓，加上目光對視，其中的氣氛就怪異起來了。

一個長頭發(fā)的大老爺們，在大庭廣眾之下，直勾勾地看著另一個很斯文的大老爺們，用語調(diào)節(jié)奏、強調(diào)著十里春風(fēng)都不如你……

回過味來的江木頓時感覺到一陣惡寒，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好在醉漢并未發(fā)現(xiàn)異常，只見其將手中酒壺隨手一拋，扔在空地上，接著鼓起掌來。

“好，好，好，春風(fēng)十里不如你，不如你啊不如你，確實不如你。寫得好唱得好，歌名取得也好，我喜歡。這樣，你給我把歌詞寫下來，作為回報，我將你這里的衣服全……全買了。”

這是被撩到了？

江木看著醉漢，淡淡回應(yīng)著。

“兄弟貴姓？”

“免貴，姓李，李如果。”

李如果？

這名字……

“哦好，李哥你好，我姓江，江木。”江木忍著心里的怪異，認(rèn)真說著。

“這么說吧，寫歌唱歌是我的愛好，若有同好之人，或是喜歡我寫的歌，我榮幸之至。所以不會以此作為條件，李哥既然喜歡，稍后我會把歌詞奉上，至于買衣服沒那必要。”

賣當(dāng)然想賣，一千一萬個想賣，可……這是醉漢啊，你又不是只賣一天就走人的，等清醒后，萬一反悔來找你，你退是不退？

“哈哈，江老弟你誤會了，我沒醉，純粹是因為你寫得這首歌。李如果還不至于為了幾百塊錢反復(fù)。”

江木的目光落在李如果的手腕上。

手表。

雖然不識貨，他從不喜戴手表，但看起來很精致的樣子。

再加這打扮和言語……有錢人啊。

他可沒有裝一把嗶的心思，既然覺得能賣，又沒坑對方，還這么說了，那干嗎不賣？

“好，成交，姐你跟許瑤數(shù)數(shù)還有多少件。”

“還有……二十五件。”

“嗯，李兄，我這衣服，一件三十，兩件五十五。二十五件給你二十四，我得留一件下來自己用，總共六百六。”

李如果便從懷里抽出一沓紅通通的鈔票，大氣地甩出了七張。

“不用找了。”

……

李如果走了，帶著江木從別的攤拉上借的紙筆寫下的歌詞、以及用紙箱裝起來的二十四件衣服。

直到離去，江木仍舊覺得這個人很怪異。

怪就怪吧，管他呢，買我的衣服就是我的上帝。

衣服賣完了，歌自然也不唱了，江木抱拳向四周作了個揖。

“諸位，今晚到此為止，若是喜歡，明晚繼續(xù)。”

很好，李如果替他省了幾首歌。

人群漸漸散去。

江木低頭將吉他重新裝到紙箱子里。

江秀喜滋滋地跑了過來。

“木頭，這衣服成本多少？今晚賺了多少？”

“二十塊錢一件拿的，賺多少得問你，都是你倆在賣的啊。”

“嗯，記得是有兩個人各拿了兩件，別的都是一件一件，一共……我算算啊……一共賺了多少錢哩……”

這邊江秀念念有詞地認(rèn)真扳著手指，那邊江木嗤笑一聲。

“蠢，李如果700，四件110，另外三十件900，一共1710，我拿貨用了1200，賺了510。”

“哇……”江秀一聲尖叫，直接忽略又一次被弟弟說蠢，整個人都似樂傻了。

她拼死拼活干一個月才拿七百多，這一晚上兩小時就賺了五百一……

江木咧嘴笑著。

“喂。”陡然醒悟過來的江秀奇怪問道：“還有一件為啥不賣啊？”

“留給你穿的，總不能賣油娘子水梳頭吧？你跟許瑤一人一件，早知道能全賣完，就讓許瑤挑件好看的了。”

于是江秀又樂了。

弟弟疼人，能不高興么？

許瑤……正說到許瑤，許瑤也已走了過來。

“我得走了，秀秀姐，這衣服，超市關(guān)門了，我明天帶到廠里還給你。”

江木戳了戳江秀的腰，小聲道：“你跟人家咋談的？是合伙還是開工資？”

江秀小聲嘀咕著。“沒合伙也不要工資，聽我說了，免費來幫忙的。”

江木呼了一口氣，轉(zhuǎn)向許瑤。

人情最難還啊，昨天葉安晴那事就欠著人一次，今晚又是一次了。

“這衣服是我送你們的，你跟我姐一人一件，把吊牌剪了吧。今晚……要不這樣，以后我們合伙？”

一個做紡織廠女工這等工作的姑娘，家境不可能有多好。

“對對。”江秀幫著腔道：“你也看到了啦，這個確實比咱上班強多了，這里他一個人肯定不行，起碼得兩人。將來我要調(diào)班，咱倆錯開來，保持這里最少還有一個人在。而且你家里……也挺好的對不對？”

江木很誠懇，江秀也很誠懇，讓許瑤有些局促，手似乎不知道往哪兒放。

“我……我……”許瑤下意識地用手捊著頭發(fā)，回道：“不用了，我也沒起什么作用，還是算了，要是你們忙不過來，我來幫忙也是可以的。”

“誰說你沒起作用的啊？”江木夸張地攤著手。“哪怕你坐那兒不動都能起作用，你看哪家服裝店里不擺模特的？我這里可是活人，這作用還不大啊？沒你能賣這么好么？”

許瑤咬著唇笑了笑，像是終于做出了決定。

“合伙就算了，衣服我收下。就像剛才說的，需要我的時候，我會來給你們幫忙的。我還有事，得趕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