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平一來,吵嚷的包間內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都匯聚到了劉平身上。
一股無形的壓力在房間里彌漫開來。
走在前頭的李宗冉倒是依舊悠然自在,從容不迫的向在場的諸位見禮,最后再向中間坐在主位上的劉柒再施一禮,這才慢吞吞地來到劉柒身邊坐下,滿眼笑意的看著劉平。
見到李宗冉向他們行禮,王釣鰲萬掌柜宮裝女子三人頓時坐不住了,連忙起身以晚輩禮向李宗冉還禮。
宮裝女子柔聲道:“李管事折煞我等了,我們哪里受得起大管事這一禮。”萬掌柜臉上的橫肉抖了抖,滿臉堆笑道:“是啊是啊。”王釣鰲亦忙不迭地連連點頭。
李宗冉笑呵呵地道:“諸位都是了不起的人物,自然受得下這一禮。對你們幾個我也是欽佩的緊。我不過是一個糟老頭子,活得久了能倚老賣老罷了。對吧,意氣爺。”
李宗冉身旁本名為李意氣的內城守門人李爺點頭笑道:“對。宗冉老兒,認識你這么久,我最佩服你的一點,還是你的自知之明。”
李宗冉面上笑容不變,只是伸手在李意氣的肩頭拍了拍,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那可是,畢竟我們都老了,這天下永遠都是年輕人的天下。”
李意氣認同地點點頭,看似不經意地抬手拂去李宗冉搭在他肩頭的手,笑道:“那是,那是,你這老兒說話還是這么講理。”
李宗冉微笑道:“彼此彼此。”
說罷,倆老頭兒一塊大笑起來,意氣風發。
如此一幕令在場的四位相較于兩位老人算是年輕人的年輕人都看得有些呆了。在他們眼中,那兩個早已枯瘦衰老的身影身后,還依稀可見兩位風采絕代的男兒駐立在一幅駁舊的畫中放聲高歌。
在兩位老人笑罷后,李意氣李宗冉兩人一同起身面對面,神色肅然,然后同時彎腰作揖。
“意氣爺!”“宗冉爺!”
座中四人見此,心頭不由又是一震。
在座的,俱是高手,無論是修為還是眼界,都是深且廣,都是當世第一流。兩位老人互相作揖落在劉平眼中,雖可窺見些許端倪,覺得氣象不凡意蘊深遠,但那也只是一閃即逝的靈光,到底他還是丈二摸不著頭腦,說不出個所以然。但落在座中四人眼里,這哪里是平輩的普通作揖見禮,這分明是兩位老人延續數百年的意氣之爭!
在他們眼中,內城守門人李意氣的一禮,氣貫長空,有浩浩蕩蕩的大風云在其頭頂聚散離合,串連一線,長線掛玉珠,似劍鑲美玉,劍指李宗冉!
而安成王府大管事李宗冉的這一禮,氣象萬千,朝霞暮云落人間。有飽滿的精氣神自天庭洶涌而出,若一卷大袖橫展,遮天蔽日,直直兜住了李意氣的風云一劍!
肉眼不可見處,方寸天地間,異彩紛呈,令觀者嘆為觀止。
昔者,朝隅帝國東華城有兩人,一人名叫李意氣,佩劍名意氣,以劍道深遠,冠絕天下;一人名叫李宗冉,以讀書入圣最有書生浩然氣,后棄文習武博百家之長再證武圣,才情絕代無雙。
帝都二李,名傳天下。
兩人禮畢起身,再度落座。
眾人的目光再度匯聚到劉平身上。
劉平從容而立,面不改色,可心中卻早已叫苦連天。從他和李宗冉進入包間眾人目光匯聚過來的那一刻起,始終有一股壓力降在他的身上揮之不散。如若放在往日,他的修為尚在,莫說這一股始終若有若無的壓力,就是五階武圣的威壓他都敢直面。只是現在情況特殊,倒是令他吃夠了苦頭。
劉平緩步上前,站在桌前,目光平靜地望向身前位于座位最左邊倚桌而坐神態慵懶的宮裝女子,執弟子禮向那女子先行第一禮,聲音沉穩道:“涂姨。”
那被劉平喚作涂姨的女子微笑著,眼中滿是寵溺,深深點頭。
宮裝女子本名涂脂,曾經是皇后身邊最為親近的貼身劍侍,今為大內武安樓大宗師,是當世罕有的劍術大家。
而武安樓則是帝室一脈設立的一個機構,用來登記管理朝隅帝國境內所有登記在冊的武道巨頭,閣主由歷任的安成王擔任。
劉平的童年里,在他娘親走后,就屬涂脂最疼他,兩人關系雖為師徒不是母子,但卻勝似母子。
劉平目光轉向王釣鰲,執弟子禮向他施第二禮,道:“王叔叔。”
王釣鰲依舊一身蓑衣背斗笠,一根二尺竹竿橫放膝頭,欣欣然受下劉平一禮。面上表情雖絲毫不改,一臉穩重,但從他略略彎起的眼角可以看出,這一個老男人心里其實早已樂開了花。
熟知王釣鰲性格的萬掌柜早早就留意到他的表情,不屑地撇撇嘴,嘀咕道:“矯情。”
劉平目光再移,看向萬掌柜,神色肅穆,執弟子禮再施第三禮,道:“萬師父。”
萬掌柜板起臉,受下這一禮,然后輕聲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是我。”
劉平會心一笑,再以晚輩禮對萬掌柜再行一禮:“胖叔!”
在劉平的幾個師父里,只有萬掌柜始終是戴著一副黑白面具傳授劉平技藝,不肯以真容示人,更不承認他就是萬酒家的當家掌柜。以至于劉平雖然早就知道二者是為一人,但始終要以兩種身份兩種稱謂來面對萬掌柜。
今日,萬掌柜終于自己親手撕開了這一層有些可笑卻有著深邃思考在其中的窗戶紙。
接著,劉平皆是持晚輩禮先后對李意氣李宗冉行禮道:“李爺!宗冉爺爺!”
倆老頭笑瞇瞇地受了劉平這一禮。
最后,劉平的目光終于來到了劉柒臉上,父子二人一站一坐,互相對視。
劉柒端坐著,等著劉平對他行禮。
劉柒面上雖依舊波瀾不驚,亦不像王釣鰲那般有破綻流出以至于被人看破心情,但他心底到底還是期待著,期待劉平可以好好的和他這個父親說上一句話。
可劉平就是那樣直愣愣地站著,也不說話也不做別的什么,一臉風輕云淡的同劉柒死磕上,和他大眼瞪小眼。
這一對父子呦!
涂脂萬掌柜王釣鰲三人見怪不怪,李意氣則是興致勃勃的看著這父子倆,唯恐天下不亂,只有李宗冉扶額,一臉哭笑不得。
這小子還在和他爹鬧氣!而且這鬧氣一鬧就是三十年,誰來解都解不開!
兩人整整對視了一盞茶的時間,興許是劉平瞪的有些煩了,竟然直接轉身背對著劉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去不看他。同時鼻腔中還發出一聲冷哼,怨氣十足。
劉柒眼角抖了抖,額頭浮起幾條黑線。
李宗冉看不下去了,輕輕一聲咳嗽,示意劉平不要胡鬧,讓他給他爹一個臺階下去。
劉平充耳不聞,始終拿屁股正對著劉柒。
到后面涂脂都實在看不下去了,一聲輕咳,低聲道:“小平,看在姨的面子上,給你爹一個臺階下,別鬧了,你胖叔都快餓瘋了。”
劉平耳朵抖了抖,扭頭看見萬掌柜耷拉著一張臉坐在那里,看上去有氣無力的,這才起身拍了拍屁股,坐到了涂脂身邊的那個空位上,算是正式入了座。
而這至始至終,劉平都沒有看過劉柒一眼。
劉柒面色黑如鍋底,心里實在是鬧騰得慌。
涂脂偷偷瞥了劉柒一眼,看見這一位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安成王閣下在此刻臉色竟是別樣的精彩,一時間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聽到笑聲,劉柒的臉色更黑了。
李宗冉嘆了一口氣,伸出手敲了敲桌子,打破了場中僵硬而尷尬的氣氛,道:“都別鬧了。王爺,招呼伙計上菜吧。萬掌柜快不行了。”
終于等來臺階下的劉柒長長松了一口氣,看了一眼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態度的劉平,有些咬牙切齒,卻又感到無奈。
對于劉平和他的娘親,劉柒還是覺得虧欠了很多。其中尤其是劉平,他始終都沒有真正進入過父親這個角色來和他相處過。在劉平身前,劉柒永遠都是那一位高高在上沒有一點人情味的帝室安成王。
可對于劉平來說,其實他始終都沒有怨過氣過劉柒對他怎么樣。在劉平眼中,劉柒虧欠最多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娘親。
父子間是該好好的聊一場了。
劉柒沉聲道:“伙計,上菜!”
包間外傳來一聲聲音:“好嘞!天字號三號間,上菜!”
聽到聲音,萬掌柜瞬間活了過來,目露期待。
醉仙樓的美酒仙人醉和那些聲名遠揚的精致小菜,他早就想嘗嘗味道了。
萬掌柜平生三大愛好,好吃,好酒,好琴藝。
今晚還會有風月坊和東華城外城與風月坊齊名的滿春樓,兩大青樓的花魁回來此為眾人助興。
風月坊琴藝無雙的柳花魁赫然在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