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師弟說“欲擒故縱”這個詞兒的時候，她心里動了一下。
以前不是沒聽過這個詞，也不是不懂，只是沒想到會用到自己身上。
那個人，會用這樣的招數？
不像。
又沒法理解他為何忽然離去，平日里連去庭院中打水都會報備的人，居然支支吾吾地走了。
如今回來解釋，竟是為了那請柬。
低頭看著自己被拉住的手，溫暖的觸感自那人手心傳來，“我這幾日，也常常想起你。”
棠引像溺水的人浮出水面，“好姐姐，你嚇死我了。”
臨盞道：“我現在想，若是眼下這番情景，那日你確實不是輕薄她。”
棠引：“……”將頭抵在她膝蓋上，道：“我們不要再討論那件事了好不好？”
臨盞道：“好。”
棠引笑著抬頭，“我能親你么？”拿手指戳戳她的腮，“這里，就一下。”
她終于明白，這個問題似乎真的不用回答。
“行不行？”
“好不好？”
“可以嗎？”
這人很執著地要一個答案。
臨盞道：“不行。”她似乎只能給這個答案。
棠引道：“哦。”縮成一團，頭垂得快要扎進自己胸膛里。
溪水清清，花香纏綿。
臨盞道：“今日不行。”
棠引猛地抬頭，眼中映著星光，道“明夜可好？”
臨盞只覺胸腹之氣阻滯不暢，甩袖起身向回走，“再議。”
……
第二日，樂安見到從天而降的棠引，滿面沮喪與不甘，大呼“引狼入室！”捶胸頓足，向深林中狂奔而去。
……
一整日，棠引都在醞釀著晚間該如何向臨盞坦白自己的心意，即便她已然默默知曉，作為男人的他，還是應該給她一個攜手白頭的諾言。
晚飯前，銀生跟著八角滿面倉皇地找來。
棠引慌張地找到正在與同門一起共事的臨盞，道：“皇宮里出了事，我需得回去。”
臨盞并沒在意，頭也沒抬，只是揮手讓他去了。
沒成想，這一去就是十余天。
……
文帝的小兒子沒了。
文帝奄奄一息地躺在龍榻上，神智恍惚地看著棠引為他分藥。
“我怕是不行了。”
棠引轉身，端著藥碗來到文帝榻前，道：“陛下，先把藥喝了。”
他實在不知如何勸慰。
文帝苦笑，雙目微闔，道：“我常常出宮找你玩樂，便是不想睹物思人。原想著尋個可心的人兒，便能將她忘了，可是，即便那日見到那樣嫡仙一般的人，我心里想著的，竟還是她。”
棠引坐在他榻邊，看他情形，若找許昭要一丹丸，必然藥到病除，只可惜，他無法插手凡人的生死。
再說，這不知哪位仙君下凡來，這樣痛苦，不如早死早了，他還可以早些回去陪著姐姐。
文帝咳嗽地像是要把肺都咯出來，捯著氣兒道：“如今她唯一留給我的骨血，我也沒有看顧好。竟是什么都沒了。”
棠引撲通跪倒，哭道：“陛下，陛下龍體為重啊！”
宮人們都在屏風后守著，屏息斂聲，太醫們地在外廊上來回走動，垂頭喪氣。
宮墻之上，月華分外明亮，分外凄涼。
……
每日構筑天諭之境的藍圖，臨盞夜深才能靜下來，拿出百花清談會的帖子翻來覆去地看，直看到即將開始了，她還在家里坐著。
“大師姐，你怎么還不動身，仙人們的清談會，遲到可不合適。”
一直坐到清談會當日，才持了帖子飛身而去。
九天仙境，瓊樓玉宇，星河濤濤，云天溟蒙。
霧靄散盡之處，現出百花園，遞上帖子，步入園中，姹紫嫣紅處，四季花開，韶光正媚。
應邀前來的天仙以及下屆地仙和妖精們陸續前來，俱是霓裳羽衣，仙袂飄飄。
臨盞漫步在水邊棧道上，水光瀲滟，楊柳依依。
前面離她不遠處，棧道旁的玉蘭樹下，身著清逸石青長裙的仙姑恭敬地對身旁的老者施禮，道：“仙翁，玉衡真君怕不是要遲了吧？”
老者掐指計算一番，道：“剛剛咽氣啦！你別急，你家小棠應該比玉衡君稍晚些過來，怎么也要堅持到那皇帝的喪儀完畢之后才能離開。”
那仙姑像是松了一口氣，道：“能趕來便好，就算是遲了，想必仙君也不會怪罪于吾兒。”
老者道：“很多年才能見上一面，想壞了吧。”
仙姑欣然一笑，與老者又說了些話，并行走來，臨盞閃身退到一旁，恭謹頷首，那仙姑對她笑了笑，施然遠去。
……
玉衡真君沒有遲到，巳時剛至，人便翩翩落下，與幾百年前一樣，腳踏祥云萬朵，仙鶴隨身相伴。
臨盞卻看出那一直伴隨他左右的仙鶴，少了一只。
清談會上，玉衡真君字字珠璣，妙語連珠，與那些仙君們開懷暢談，絲毫沒了凡間文帝那凄苦的模樣。
臨盞是下屆小妖，能有幸到這天宮來聽譚，便已是無上榮耀，根本無法上到近前。
也罷，能再看一眼，她亦是心滿意足。
有人輕輕拍她的肩膀，臨盞回頭，是棠引。
拉住她衣袖，湊近她低聲道：“姐姐，你早來了么？”
臨盞點頭。
棠引環顧四周，興奮地抓住她手道：“姐姐隨我過來。”
竟然將她送到了會場中，雖然不是主座，但是能站在諸位仙人的身后，已經是其他仙妖望塵莫及的位置了。
那個位置應該是早有人為他占下，棠引卻讓給了臨盞，偷偷擺手后開心地退出場去。
臨盞晃了晃神，轉頭正遇上玉衡真君的目光，似乎仍記得她是誰，臨盞恭敬地拱手施禮，專注地聽講起來。
棠引退出場，被剛才那位青衣仙姑拉到一旁。
棠引眼中放光，像是想要大叫一般，那位仙姑連忙擺手，棠引才捂住嘴，四下看看，與那位仙姑又走遠了些，道：“阿娘，阿娘，阿娘……”
仙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阿娘，也不用這般，是大人了，不要那么沒出息。”
棠引卻不聽她的，一個勁地呼喚，叫了十來聲才停下。
棠引問道：“我阿爹呢？怎么沒見他？”
仙姑道：“你阿爹不是把帖子給你了么！不然你怎么來的？”
棠引道：“我竟忘了，真是該死。”
仙姑道：“別說不吉利的話，他不來也沒關系，這樣我就能見到我們棠兒了。”
雙手捧起棠引的臉，“你再長高些，娘都夠不到你了。”
棠引笑道：“我可以變矮一些，以后在娘面前我永遠都是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