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館。
“公子,忘憂公子來信。”
那黑衣女子拿過一卷密信,還是剛從信鴿上取下來的,這也是雀奴第一次在歧城露面。
將離正懶懶地靠在閣樓聽曲,“念。”
雀奴:“眉州,平安。”
將離滿意地笑道:“不愧是忘憂,連本公子在想什么,都一清二楚。”隨后利落地揮手道,“去,告訴涇安,可以準備行動了。”
“是。”
雀奴離去。
將離揉了揉信紙,搖頭笑道:“當真這般吝惜,對我家娘子,只字不提。”
……
瑯嬛閣。
同樣來自眉州的信,展信之人卻是那位少年閣主。
“蘇情親啟:皇城一別匆匆,日前車馬途經眉州,下榻絕方鎮,喜見萌獸,品嘗佳肴,吾今觀當地風土人情,如晤友人面。汝之故,汝兄于吾照顧有加,隨從亦多添樂趣。唯卿卿不食辣,欲罷宵食,今后難得夜出,徒增卿卿煩惱。吾知前路崎嶇,懸索棧橋,絕壁長廊,幸卿卿知吾病重,愿攜手同行。待尋回雪天明,吾將與卿卿歸居神女峰。來日游海上汩湟,見親族,定社稷,方為兩全之法。平生所愧兄長,得身體康健,余愿系卿卿矣。信短勿念。友,卿桑。”
蘇情放下信,撫摸著那只藍鳥,是一只羽翼未豐的藍胸佛法僧,養好傷后已經活蹦亂跳,嘰嘰喳喳鬧個不停。
“你在羨慕他,對嗎?可師尊自幼教導,書中自有山海,天地于心,你怎會心生羨慕?”
那只藍胸佛法僧飛近窗前,徘徊著望向天空,欲去未去,似乎在寬慰這位少年閣主,而后又飛回身邊,蹦蹦跳跳,依舊不離去。
“還好有你。”
蘇情將信放回信匣,未做回信。
金銀鶴燈立于壁上,照出影來;燭光拉攏月色,鉆進窗欞,一片柔和。樓深閣高,不聞夏蟲喧囂,自得清靜。
蒼術:“閣主,您睡了嗎?”
蘇情:“何事?”
蒼術:“老閣主已經離開閣中,臨行前叮囑閣主,不得干預臨安一事。”
蘇情并不回答,卻問道:“那白鳥也帶走了?”
蒼術:“帶走了。”見蘇情神色與往常不同,又問道:“閣主,看來有心事?”
蘇情望向窗外,“蒼術,聽聞羅藏山地質特殊,數年前火山爆發,至今仍有巖漿流出,巖漿尚且入海,那位老前輩怎能做到心無雜念,半生不出?”
蒼術:“老前輩心志彌堅,屬下也敬佩不已。”
蘇情:“自困于樊籠,我定不學他。”
蒼術:“閣主這是怎么了?”
蘇情:“他們到眉州了。”
蒼術:“原來如此。閣主,可是想家了?”
蘇情:“聽師尊說,眉州蘇氏家道中落,若知本閣主此時身份,必要指望光耀門楣,本閣主巴不得不見。”
蒼術:“……”
眼前這位少年,面冷心冷,幼時被家族舍棄,蘇氏家族為謀得個九品小官,便將蘇情送予瑯嬛閣,自此鎖心鎖情。
蘇情:“本閣主沒有家。”
蒼術:“閣主,瑯嬛閣一直都是閣主的家,老閣主雖然嚴厲,但對閣主從未少過關懷,悉心教導,也是寄予厚望……”
“本閣主明白。”
蘇情終于挪了挪,起身走近窗邊,看向皇城,意味深長地說道:“瑯嬛閣立于朝堂之外,名不正言不順,安的是誰人家國,誰人天下,師尊他從未想過……”
蒼術:“閣主,您是有何打算?”
蘇情:“師兄尋來薜荔入東宮,太子特遣宮人登閣道謝,謝禮本閣主已代師兄收下。”
蒼術:“閣主想好了,便是要應東宮之召。”
蘇情:“嗯。”
瑯嬛閣雖不爭,臺前幕后,歷朝歷代史冊上無一字一句,藏書于樓,他日總要為自己正名,方可長盛不衰。瑯嬛閣出了位少年閣主,在歷史的洪流中,或許會將瑯嬛閣帶向另一方天地。
……
天光大亮,昨晚在眉州小憩的幾人又上路了。
車馬駛上棧道,車輪震落道上的小石子,滑下山崖,跌入崖底。
“月姐姐,你看這條棧道,架在半山崖壁上,高得嚇人,我都有點頭暈了。”
“你恐高嗎?”
“嗯,有一點點。”
女子笑了笑,一邊嘴上說害怕,一邊又要看,“放下車簾,別往下看了。”比起神女峰來,這才小巫見大巫,她都有些擔心卿桑,將來會不適應。
沉香:“放心吧,卿桑公子,咱們這車駕得穩極了,一定不會讓你跌下去。”
卿桑心虛道:“我才不怕。”說著抓緊車窗,不再看車外,“哪像你家公子,書不離手,看都不敢看。”
沉香:“我家公子尋山采藥,什么路沒走過,才不會像卿桑公子這般膽小。”
辛夷:“好了,你們別吵了。”
兩人這才停下來。
辛夷接著對女子道:“月姑娘,過了這條棧道,我們會陪同公子進山采些驅蚊草藥,你與卿桑公子就在車中等候吧!”
“嗯。”
夏日蚊蟲叮咬,除了女子,幾人都瘙癢難耐,忍不住抓撓,這一帶多山路,正是要備上些草藥。
忘憂:“莫要抓撓,留下傷痕。”
卿桑:“這山上蚊蟲太厲害了,月姐姐你怎么沒事?”
“我也不清楚。”
神女峰上氣候特殊,鮮有生靈,別說蛇蟲鼠蟻,連鳥禽也只在半山峰飛。說起來,般若還是峰上出現的第一只飛鳥。
忘憂:“姑娘體質不同常人。”
“……”
是啊,她自隱居于神女峰,身體四季如常,無病無痛,連個積食都不曾有,體質實屬特殊,倒也樂得自在。
卿桑:“我真羨慕月姐姐。”
忘憂:“路上教姑娘的號脈之法,可已習會?”
“會了。”
“姑娘還想學點什么?”
女子想了想,笑道:“識藥鑒毒,施針開方,多多益善。”等卿桑跟她回神女峰上,有個頭痛腦熱,尋醫問藥,也可救急。
忘憂只看了看女子,再無他話。
這一條棧道,大概行了半個時辰才到盡頭,忘憂帶辛夷和沉香進山采藥,女子與卿桑便下車在路邊等候。
“卿桑,我們還有多久能到?”
“最快兩個月,咳咳……”卿桑開始咳嗽得厲害,一日兩日,已成常態,“月姐姐別擔心,只是發作提前了些,有忘憂公子在,我沒事的。”
“你伸出手來,讓我看看脈。”
“跟忘憂公子學了幾日,月姐姐這么快都會診脈了,真厲害!”
女子自信道:“略懂皮毛。”
卿桑笑了笑,故作慌張,將手收了回來,“那還是算了,怕月姐姐診完脈,再告訴我沒幾日活頭,如此,那我不得積郁成疾。月姐姐,你放心吧!我暫時沒有大礙。”安撫道。
“嗯,你自己小心點。”
卿桑乖巧地回答道:“我會的。”
“卿桑,我在想我們要不要先行,這樣會快點。”
“這怎么行?路途遙遠,咱們路線又不熟,這太危險了。”
“我已經看過地圖了。”
“那也不行,若我真在路上病倒,月姐姐又沒人照顧,我不放心。”
“馬車走得太慢了。”
“月姐姐,咱們不著急趕路。”
“可你的身體……”
“我真的沒關系,月姐姐別多想了。”
女子緩和道:“你要是不舒服了,一定不要瞞著,讓我們知道,好嗎?”
“好,都聽月姐姐的。”
見女子對自己如此緊張,卿桑心里樂開了花,不過須臾,卻又忐忑起來。
“卿桑,別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
“相信我。”
“嗯。”
卿桑笑得璀璨,既知夢歸處,悔未寫下卿卿我心,早早表明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