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要請你毫無保留地試試看了。”

但凌耀用最平靜的語氣說出最囂張的話時，無一人敢說不是。

只因當初他反殺霍冽做得太過撲朔迷離，又太過游刃有余

——即使是霍冽輕敵，那也是在絕對的實力差距面前，才會連逃都沒逃掉。

饒是如此，又有誰敢說那一場戰斗里，司睿已經拿出了全部的實力呢？

“雙方就位。預備——”

這場“切磋”的裁判是何素心。因為在外人看來，何素心是高子航那邊的人，又沒有異能戰斗力，終歸是和“司睿”是隔了一層的，能稍顯公正。

而何素心雖然自尤奇小隊到來后從未有所表示，但其實內心也十分好奇。

她不是沒有眼力見的人，當然能看出尤奇等人之間的微妙的眼風，還有他們對司睿態度的小小試探。

他們之間的相遇，絕不是他們口中所說的“不打不相識”、“相互興趣”、“自愿同行”這么簡單。

甚至從之前孫淼淼的眼中，何素心看見她對司睿是懷有恐懼和恨意的——甚至尤奇小隊里其他人也多少有一些這樣的情緒。

她不相信司睿看不出來，也不相信司睿不知道這種情緒的存在在隊伍里就相當于一個定時炸彈。

但司睿依然放任這些人自由，而不是以對待劉瑞定的方式去消磨他們。

這只有能說明兩件事。

第一，司睿的判斷里，這些人并不與劉瑞定“同罪”。

“開始！”

隨著何素心話音落下，兩人都未動時，霍巒身側兩道石峰瞬間拔地而起，向凌耀的方向快速生長，頃刻間便將兩人的身影一同淹沒。

這是霍巒剛剛和高子航切磋時用過的招數，也是他的拿手好戲，在限制對手活動空間的同時，也給自己創造了熟悉而有力的地形。

撅起的塵土在大地的震顫下飄舞，石峰生長的方位也在不斷變化，角度愈發變幻莫測。

戰況似乎一下就進入的白熱化階段，卻又讓人摸不透具體發生了什么。

在場的人都不約而同地感受到，自己站在這里似乎并沒有多少意義，只是來等待一個結果——畢竟這個過程和細節嘛，他們是一點也沒看見！

而在一片混亂后，震動感忽然突兀平息，彌散在空氣中的灰黃色也隨之下沉。

錯亂的石簇中隱約能看到兩道停下腳步的身影。

戰斗似乎已經分出勝負，人們屏住呼吸，等待即將到來的宣判。

在短暫的沉默后，人們的目光移向何素心，似乎在等她做出決斷。

在場的人里頭大多數其實是不懂真正的戰斗的。霍巒的動靜大、而司睿又毫無動作，現在雙方又都收了手，雖然看不真切，卻似乎也能猜出勝負來。

可偏偏當初司睿和霍冽那一場，也是這樣的走向，最后霍冽卻死得不明不白。

何素心也有些猶豫。她倒不覺得司睿會輸。但問題是，果真這么快就結束了嗎？

如果要做這個裁判，至少也要過去眼見為實，才有說服力。

然而還不等她動身，宋潤秋卻先一把拉住了她。而站在后面的知鳴都也對她搖了搖頭。

果然，忽得，一道亮白色的支狀閃電從天而降，照亮了不止何時已經聚集層層黑云的低垂天空。

眨眼之間，電光已經降落在石峰之間，在地面極速匯成一團紅色的光球。

轟……

云層中傳來低低的炸響，而同時，地面的光球忽然迸發出異常刺目的光芒，如同無限膨脹的氣球一般用紅色填補了所有人的視野。

隨即，巨大的爆音吞噬了一切，還有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但又僅僅是撲面。

這一切只用了三秒。而后，一切退去。

除了散發的人的頭發在靜電作用下高高炸開，似乎對周圍的一切再沒有影響。

而在戰斗的中心區域，高聳的石簇已然消失不見。地面只剩一圈焦黑的土塊，以及零星的火苗在稍微燒干凈的野草間閃現。

無法理解的奇觀異景發生在眼前，以至于在場的人仿佛做了一場短暫但荒誕的夢。

已經不再需要何素心宣判。在如同被清場的中心區域，司睿一派輕松地向人們走來。而霍巒灰頭土臉地緩緩跟在其后，似乎也沒有受到什么致命傷害。

“好了，結束了。我和‘尤奇’再聊兩句。”

凌耀擺了擺手，用略帶敷衍的語氣說著，

“你們應該也看盡興了，散了吧。明天也不必去外頭說道什么，按老高分派的走就是了。”

這就是一種宣判結果——按高子航的分派，是司睿當二隊隊長，那自然就是司睿勝了。

何素心松了一口氣，雖然很難說清楚這口氣是為“尤奇”松的，還是為自己松的——反正不會是為司睿松的：

“既然輸贏已定，我們一隊的人也走了。我會和高子航說明今晚的結果。你們也早點休息。”

這也是她所想的第二點：以司睿的實力，也根本對尤奇小隊可能帶來的騷亂無所畏懼。

高子航和葉苗都不在，一隊這邊無異是以何素心為首。如此一來，兩邊的話事人都已經表態，這本就不多的十幾人自然各自離開。

只有知鳴都一步三回頭，一副“你啥我不知道怎么就非要支開我”的不甘和遺憾，看著凌耀心里笑想著果然還是小孩子心氣。

霍巒此刻真是輸得心服口服，再無半點僥幸。

可他此刻的重點根本不在輸贏之上，反而一等人群遠去，便急匆匆地問道：

“其實你也是雙系異能者？你……”

然而凌耀只是淡然地看向他：

“這隊伍里已經有姓高的一個雙系，世界上哪有那么多雙系異能者？”

是的，為了拉攏住“尤奇”，又或者也是為了震懾，高子航在雙系異能這件事上已經向霍巒交了底。

這一點在當時確實略微震懾住了霍巒，但能讓司睿認可并成為隊伍的領頭人，有些特殊反而是可以接受的事情。

但霍巒并不認為雙系就一定比單系異能者強很多。特別是在大家都初為異能者的時候，雙系反而會分散異能者的精力。

別看高子航單系就能略壓他一頭，但真上了雙系，未必情況就能比現在好。

真正能夠在戰斗中運用和配合好雙系的反而是少數。

就算高子航除了雙系外還有后手，拼起命來，霍巒也覺得自己仍有搏命的空間。

這也是霍巒覺得自己可以嘗試挑戰一下司睿的原因。

畢竟你司睿認可了高子航，應該最多也就和高子航一個水位吧？

結果卻讓他大失所望：本來對上單系的司睿，自己就要十中搏一；結果現在告訴他人家不僅雙系，雙系還玩得讓他毫無招架之地？

那還有什么可斗的，直接投降不就得了？

其他人看不明白，可他作為當事人可是清清楚楚。

別看最后一團高能球狀閃電震懾了所有人，但在打雷之前，他就已經輸給司睿了！

什么錯亂生長、限制空間的石簇……

旁觀者還以為是他擱那連續開大招呢。但其實，后面長出來的石峰，那根本不是他控制的啊！

當他發現看到一聳完全出乎意料的石峰破土而出、埂在他身后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先發制人”根本是在給司睿鋪路，方便了司睿出乎意料地把同樣的招數用在自己身上。

限制行動空間、制造有利地形？

在這種實力差距面前，這樣的舉動反而是給自己套上了枷鎖。

當司睿的身形閃現到他面前，輕易地用近戰制服他時，他忽然明白了為什么霍冽死得如此突兀。

感到突兀，是因為他們以為一開始霍冽明明占據上風，被司睿莫名反殺。

可事實上，霍冽根本沒有占據所謂的上風。

他能主動連續進攻，是因為司睿在觀察他，在理解他。

等摸清了霍冽的戰斗思路和習慣，反殺反而是一順手的事。

像現在，霍巒已經在和高子航的戰斗中暴露了自己。

司睿就直接省去了前面的步驟，一招制敵。

至于后面的落雷？

抱歉，那甚至根本不是殺招，而是司睿放給其他人看的“大煙花”。

畢竟沒有一點轟動的場面，又怎么能讓這場勝負看起來更有說服力呢？

所以別說受傷了，霍巒頭上一根毛都沒燒焦。

但是他的內心卻十分“受傷”。

而此刻，霍巒甚至能共鳴到霍冽臨死前的想法，即使霍冽根本沒有機會向外人表達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實驗員們受盡折磨，才好不容易在末世擁有了異能者的身份，得到了一丁點“命運的饋贈”。

可司睿，只是半個月，就能成為他們拍馬難追的強者？

甚至還不是用最常用的雷屬性異能，而是反用了霍巒最擅長的土屬性異能。

這是何等的諷刺？

可如果真的有“公平”，也許早在十年前，他們就不會簽下自己的名字，成為所謂的“實驗員”了。

誰還不是走投無路，才有此選擇？

不過，人的心理是很神奇的。

若對方只是超過自己些許，看起來還有機會超越，人心中就難免會升起勝負欲，乃至妒恨。

然而，如果對方與自己已經是天壤之別時，人反而更能平靜接受現實，只剩一點羨慕，甚至反過來還要想著如何去攀附對方。

霍巒現在就像是后者。凌耀露的這一手，已經徹底扭轉了他的心態。

他現在根本不再考慮如何“反抗”或者“擺脫”司睿，反而是想著如何能夠化解隱藏的矛盾，好讓他們這些人被司睿接納了。

別看末世里普通人總想著抱異能者的大腿，異能者也會想抱更強者的大腿的。

人類的天性就是在危險的環境下抱團而生。有所爭也不過是在爭這個“團”里的生態位。

而像高子航這種有“金手指”的重生土著，也逃不開這個定律。

因為他最大的底牌就在于提前掌握的信息。而這一切在他脫離人群之后將不復存在。

至于凌耀那就是另話了。

但從他選擇繼續留在隊伍里，也證明他終究逃不開這方面的考量。

總而言之，霍巒反倒開始覺得，用這種畸形的方式和司睿搭上關系，未嘗不是一種好事。

以司睿的實力，當初沒有把他們趕盡殺絕，說明至少他們是“可用”的“自己人”。

而這份“有用”，在未來還能換取到更多“資源”：戰斗技巧、團隊地位……甚至關鍵時刻說不定還能庇護他們一二。

可他心中難免好奇，司睿的上限到底在哪里？有這樣能力的人為什么甘于以高子航為首？

一旦人“狗腿”起來，便不由得企圖理解對方的每一個動作——越是出乎常理，越似乎高深莫測：

難道是高子航手里有更加令人畏懼的底牌？

又或是司睿認為自己需要一個“出頭鳥”？

還是說單純認為高子航有“投資”價值？

也許凌耀本人頁無法給出一個“標準”的答案。當他心目中的主線計劃在推進的時候，旁的細枝末節可能只是一種本能的選擇。

而他的主線計劃很明確，就是找到凌欣然，為自己撲朔迷離的人生捋平過去的線條。

他并不為復仇所囿，復仇只是一種通達念頭的手段。

世界之源中窺得的至高境界、能夠攜帶靈魂穿越時空的“系統”、不同世界規則的差異，如此種種，同樣是他追尋的真相。

當發現隕石湖基地正是星源世界的世界之源所在地，他重新審視了自己的計劃。

因為他甚至更渴望留下來，研究這個世界的秘密。

就像科學家有機會知悉物理學歸集后的唯一的定律，這樣的誘惑實在難以拒絕。

但最終還是理智占據了頭腦。閉門造車的研究終會遇到瓶頸，只有在北方基地了解過隕石湖基地完整的研究檔案，他才能更好地理解“末世”為何降臨，甚至通過司睿明白自己為何回來到這里。

以基地聯絡員的身份進入北方基地會比單槍獨馬潛入更有效率，因此他并不介意和霍巒等人適當拉近距離：

“異能有屬性，異能者使用異能時卻并不局限于屬性。

“就像你擅長球類運動，卻不好說就一定不擅長游泳、不擅長跑步。

“就算其他運動都不擅長，走走路、跳跳操，總是能做到的。

“過去我沒有深入參與研究工作，如今自己成為異能者，才明白張浩他們根本走錯了研究方向。這可是進行了十年的項目……

“不，或許應該疑問的是，他們真的走錯了嗎？”

如果用最深的惡意去揣測項目啟動人的意圖……

事實上，凌耀在之前就覺得，基地“制造”異能者的技術其實已經相對成熟，只是在“培養”方面欠缺太多。

哪怕是九級的異能者，只要能夠批量“制造”，所改變的生產力也足夠顛覆當時的社會秩序，引發轉化為異能者的狂潮。

而且客觀來說，這也會提高全民身體素質，增加大部分人到末世時的存活率。

而在實踐過程中，這些異能者們才能真正領悟到異能在各個領域的應用，更加理解自己的能力，從而扎實地提高運用水平。

但以北方基地為首的地方領袖并沒有這么做，反而悄無聲息地繼續“培養”這些異能者……

在凌耀看來，當初的項目啟動者一定掌握了超乎他們想象的信息，除了“制造”異能者，甚至提早預測到了世界之源崩壞過程中、末世即將降臨的未來。

他們培養的是一群私人兵器，所以需要控制數量，并且足夠隱秘。更重要的是……留下足夠控制甚至毀滅這些人形兵器的“后門”。

因為這些實驗員的異能都太過專精，很容易在戰斗中暴露缺陷。

甚至……豐厚的能量？實在是這些實驗員們在凌耀看來，真的很想一顆顆行走的大晶石……

他們體內的能量結晶化程度實在遠高于高子航他們這些自然進化的異能者。

所以，隕石湖基地進行的很可能只是一個應用級別的項目，真正的基礎理論研究和實驗還藏在其他地方。

只不過，恐怕隕石湖基地的基地長張浩，也根本不了解項目的真實目的——畢竟這位老兄反而是在第一時間企圖殺死所有實驗員以絕后患。

總而言之，他必須去北方基地。也許看了那邊的資料能夠替他少走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彎路。

“你對我和高子航的實力感到震驚的同時……其實更應該懷疑的是基地，他們是否真的是在培養出強大的異能者戰士。

“畢竟那可是十年，從你們整體的實力來看，實在談不上什么‘強大’”

這話可以算得上“輕蔑”，但由凌耀說出時，卻又如此理所當然：

“而如果我們從一開始就弄錯了他們的真正目的，隕石湖研究員的身份恐怕未必真的安全……

“總之，你們也該好好重新思考自己的能力了。別到了北方基地，反而拖我們的后腿。”

……

隊伍啟程了。

如果是在物資充足、道路通暢的情況下，車開一天便可到達北方基地。

但現在的環境，顯然不屬于這個范疇。

他們必須經過城市以補充日常生存所需的物資，要繞開被破壞的道路。

更重要的是，他們需要應對隨時可能冒出的喪尸和異獸。

前三天，他們走走停停著經過了三四個小城，卻并無多少收獲——除了幾桶少得可憐的汽油，還抵不上他們來的消耗。

離喪尸降臨已經過去了近半個月，幸存者們基本已經消耗光了當地可用的物資。

事實上，他們也并沒有找到新的幸存者。

也許和他們一樣，其他的幸存者也開始流亡向人群聚集的基地。

喪尸的數量也變少了，但單個個體的實力明顯變強，行動上也不再毫無章法，生成結晶的比例也明顯提高。

凌耀猜測，低級喪尸們已經開始通過互相殘殺不斷進化，覺醒了生物的戰斗本能。

長此以往，喪尸們可能真的生出類人的“意識”，并且像人類一樣開始聚集、群體作戰。

甚至未來，說不定喪尸們的能量會匯聚出一個“喪尸王”呢？

不過有了“尤奇小隊”等人，他們應對喪尸明顯輕松不少。

而隊伍中的普通人也似乎漸漸開始適應了如今的生活，甚至開始有人主動加入戰斗，哪怕只是做一些撿漏的工作。

但一直到目前，隊伍里還沒有出現新的異能者。

也許成為異能者還需要某個“契機”，例如，生死攸關的瞬間。

除了適應戰斗，人們也同樣開始適應新來的同伴和目前的隊伍結構。

偏向高子航的顯然占據了大多數，甚至基地的實驗員們也不例外。

但人們也同樣將見證過司睿和尤奇的戰斗實力，不敢小覷二隊。

更有甚者，覺得有二隊牽制住高子航一家獨大的可能，倒也是件好事。

但這種派系的區分仍只在暗潮洶涌之中。明面上有何素心兩頭協調，反而比一開始更加和諧。

人們還是會圍坐在一起，聽司睿那支吱吱呀呀的收音機，聽北方基地傳來的最新消息。

“已經半小時了！該我了，讓我調臺！”

一個穿著黑T的男生高舉著手，從人群里鉆了出來。原本坐在收音機前的眼鏡男默默退開，把調動的空間讓給對方。

隨著手搖桿的轉動，收音機又開始無規律地發出不同頻率的電流聲。

刺啦，刺啦……刺啦，刺啦，刺——

微弱的人聲忽然響起，但眼前的頻段卻十分陌生。黑T男馬上減緩按鍵的速度，精準地將頻道切到聲音最大的地方：

【各位幸存者同胞們，這里是吳洲基地，我是基地長劉遠橋。我們的廣播頻段是FM 56.7，吳洲之聲。】

吳洲基地，這是一個陌生的名字。所有人都停下手頭的事，看向收音機所在的地方。

廣播又將自我介紹的話重復了兩邊，繼續說道：

【吳洲基地位于吳洲城環島區。我們的基地抵御喪尸的侵擾，壓制政局的變動，已于10月4日正式成立。

【基地內有完善的物資生產線及充足的工作崗位，歡迎各位幸存者同胞們加入我們！】

廣播循環播放了幾次，開始播放舒緩的歌聲，有一個溫柔的女聲開始誦讀吳洲基地過去發生故事。

而議論的聲音在廣播外響起。人們都在討論這條廣播的真實性，以及隊伍是否要偏離既定路線前往吳洲城。

但沒有人敢第一個做出提議。

第二天上午，高子航一錘定音：

“我們將前往吳洲基地補充物資。愿意留下的人屆時可以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