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多鐘,熾熱的陽光,已收斂了鋒芒。申知遇站在火車站的出站口,看著向外蜂擁而出的人群,伸長了脖子尋找著,心里涌動著些許期待與興奮。
一米八的身高,寬肩膀,絡腮的胡子,讓他顯得有些與眾不同。他又向前走了幾步,站到了出站口的鐵柵欄旁,一眼就發現了人群中的林兮。她戴著一副大墨鏡,天鵝般的頸項優雅地挺立著,及肩的秀發柔滑如絲,散發著美麗非凡的黑色波光。黑色的牛仔褲,開領的黑色真絲襯衫,使得原本高挑、修長的身材,顯得更加挺拔、神秘而自信。但是,細心的申知遇仍然發現了她的神情中流露出了一絲絲的疲倦。
他快步地走向前去,接過林兮手中的拉桿箱,熱情地打著招呼:“惠風和暢,終于把林博士給吹來了。接到你的電話,我是興奮一頭扎到大海里游了一宿的泳。到現在還暈乎呢。”
“三年沒見了,你還是那么貧嘴。”林兮笑著說。
“你下榻的賓館已經訂好了。現在,就請林醫生賞個面子,讓在下榮幸地請您共進晚餐,如何?”申知遇揚起一只手,請求道。
“準了。”
“喳。”
兩人說說笑笑地來到了停車場。
申知遇開著他那輛寶藍色的途銳,載著林兮行馳在寬闊的海濱大道上。
“老同學,這次光臨小城有何貴干呀?”申知遇問道。
“什么小城呀,銀帶市可是著名的海濱城市。這幾年,發展勢頭迅猛,政府的招商引資的力度很大。”林兮說。
“看來是有備而來呀。”
“是的,我這次來,主要是有個項目要考察。”林兮說。
“在我們這里嗎?”申知遇頗感意外。
“不可以嗎?”
“那里,那里,我是舉雙手雙腳的歡迎。如果有需要的地方,盡管吩咐。在下一定嘔心瀝血,在所不辭。”申知遇興致勃勃地說。
“不要那么輕易表態,小心說出去的話,收不回去了。”林兮笑著說。
“老同學,你還不了解我嗎?言為心聲,禮由情生。我說出去的話,向來是板上釘的釘,盆里潑出去的水,不僅算數而且還現實。”他停頓了一下,重重地吐了口氣說,“事實上,我正閑的無聊,想找點事做呢。”
“我就知道你能干又講義氣。”林兮瞥了他一眼。
車子開到了海邊的一個僻靜的廣場。下了車,林兮跟隨著申知遇,向停靠在海岸的一艘大船走去。那艘大船看上去像個龐然大物,大概有一千米左右長,7、8層樓房高,矗立在夜幕下的海岸上,燈火通明,霓虹閃爍,十分引人矚目。
“這艘大船本來是一艘報廢的貨輪。不知被哪位有錢的人買下了,拖到了這里,改造成了一個餐飲娛樂中心。可別小看這艘船,這可是我們這里的一個著名景點了。在這艘船里飯店、酒吧、咖啡廳、歌廳、游戲廳、游泳池、健身館、購物中心是應有盡有。”申知遇邊走邊介紹說。
乘著電梯,倆人來到了寬闊的甲板上,服務生把他們帶到了一個靠海的位置。坐在有靠墊的藤椅上,林兮把手放在扶手上,欣賞著周圍的景色——船舷邊的圍擋上繪制著綠草鮮花和彩虹的圖案。薩克斯吹奏出華麗、悠揚的名曲《回家》。六月的海風溫和而濕潤,一彎明月高掛,涌動的海浪把月光和船上映照的燈光攪在了一起,織成了一條條的光帶、蜿蜒地蕩漾開去。
林兮靠在椅背上,舉起了高腳杯。“謝謝老同學的款待。這地方很有情調,我很喜歡。”
“我就知道你喜歡。還記得我們高中那會兒,你就顯得特別高冷。你總是請假,成績還特好。記得我們高一那年,在新年聯歡會上,你站在舞臺上,抱著一把吉他,黑頭發垂在耳朵一邊,自彈自唱了一曲《橄欖樹》,啊啊,真是驚為天人吶,不知俘獲了我們多少少年的心。可是,當時,我們都覺得你像那天上的月亮似的,根本無法追求。都私下里叫你‘月亮女神’。十多年過去了,你仍然像月亮似的閃光。”林知遇一向鍵談,是個名符其實的“話癆”。
“閃什么光呀,光陰都被雨打風吹去了。”林兮指著天上的月芽,頗為傷感的說,“就像這天上的月亮似的,虧了一半了。”
“月缺還會再圓的。我們林大小姐可是永遠閃光的。”申知遇調侃道,“還記得那年,我們班合唱得那首羅大佑的《光陰的故事》嗎?”
林兮喝了一口酒,輕輕地哼唱著:“春天的花開秋天的風以及冬天的落陽……”
“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一個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申知遇也輕輕地哼唱著。
“來,為那些年少的光陰和青春的友誼,干杯!”林兮眼光亮閃閃地舉起了酒杯。
兩杯酒過后,林兮的情緒明顯地活躍了一些。“知遇,說說看,這幾年你過得好嗎?”
“無所謂了。”林知遇聳聳肩,語氣里帶著些許落寞,“一切都說得過去。我也算是金領精英吧。在500強的企業里,拿著高薪,干著一份頗具科技含量的信息監測和管理的工作。一日復一日,過著一眼就能看到頭的日子。”
“你可是年輕有為的專業人才,怎么能把日子過得這么沒創意呢?有沒有交往新的女朋友啊?”林兮關切地問。
“我的林同學,你就別開玩笑了。我怎么可能有女朋友呢?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還有那份心氣嗎?對我來說,現在的一切,都像老照片似的,沒有色彩。”申知遇突然興味索然地說。
林兮看了他一眼,搖晃著高腳杯,杯里的冰塊在琥珀色的酒體里來回地晃動著。遲疑了片刻,下決心似的說:“看來,我記憶里那個意氣風發的男人還是不見了。”她喝了一口酒,又堅決地說,“方怡走了三年了,你還是沒有走出來。可是,無論如何,人生必須走下去。總不能因為過去的日子,而讓以后的生活也變得暗淡無光吧。”
申知遇抬起頭,對上了她的眼晴。兩個人對視了一下,一時都沒有說話,只有陣陣海浪拍打著海岸的聲音在耳邊回響。
申知遇扭頭把目光移向了遠方,突然感到自己有些喘不過氣來。往事如海浪一般,撲面而來,襲擊著他的心頭——
他和林兮是高中同學。后來,他考上了這個美麗的海濱城市的一所名牌大學。大三那年,他愛上了一個像貓一樣慵懶而優雅的姑娘——方怡。方怡和他在同一所大學,是比他小一屆的、中文系的系花。她有著一對貓一樣的深褐色的大眼睛,經常把一只手的手背放在額頭上,捏著拇指和食指,瞇著貓一樣的眼睛,慵懶地對他說,誒呀,那有什么關系呢?
那是多么美好的青春啊。海邊白色的沙灘上,校園的林蔭下,川流不息的人群里,都留下了他們相愛相伴的印記。可是,大學畢業后,方怡卻流著淚對他說:“對不起,我不能和你結婚。因為,我有先天性的心臟病。雖然,已經做了心臟修復手術,但是,并不理想,仍然無法像正常女孩那樣懷孕生子。”
“那有什么關系呢?”他微笑著,學著她的樣子說。“我們可以做丁克。重要的是,我們相愛。”他毫不猶豫地對她表示。
兩年后,他把蒂芙尼的鉆戒套在了她的無名指上,戒指上的鉆石在燈光的映襯下,折射出無數閃閃的小星星。
在親朋好友的見證下,他們舉行了隆重的婚禮。“我會讓你成為最幸福的女人。”他凝視著她那對貓一樣的大眼睛深情地說。
可是,當她看到自己的丈夫忍不住逗弄別人家的小孩時,當她看到他和親朋好友家的孩子快樂地嬉戲玩耍時,她的心臟再也無法承受這樣的幸福。于是,她冒著風險,偷偷地讓自己懷孕了。當他終于發現她的異常時,她已經懷孕兩個多月了。于是,他六神無主地帶著妻子找到了老同學林兮。林兮在全面地檢查了方怡的身體后,嚴肅地對他們說:“必須馬上終止妊娠。你這是拿命在冒險。因為你的心臟根本無法承受胎兒帶來負擔,更別說生產了。弄不好會一尸兩命的。”
方怡卻情緒激動地說:“我已過了最初的孕吐期了。說明我的身體是可以承受的。我已經查過資料了。有很多像我一樣的女人,都生下了自己健康的寶寶。我也可以的。你不要危言聳聽。”她緊緊抓住林兮的手,懇切地說,“你不是和我家知遇是好同學們、好朋友嗎?你一定有辦法幫我們的,對不對?”
林兮痛苦地搖了搖頭說:“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的女人,生育成功的案例只有5%左右,你不能拿生命來冒著個險。就是現在終止妊娠還是有風險的,如果等胎兒在再大一些,后果更是不堪設想。”可是,方怡卻流著眼淚,頭也不回地走了。
幾個月后,林兮接到了申知遇的電話,連夜趕到了銀帶市。她守在手術室外,看著手術室上方,閃爍著的紅燈,把手放在了申知遇的肩膀上,沉重地搖了搖頭。申知遇雙手捂著臉,流著眼淚,泣不成聲:“都怪我,都怪我,當初,我要是聽你的,再堅決些,強硬些,及早地終止了,方怡也不會有今天。”
三年過去了,失去愛人的傷口處已經結痂,但仍然存在。那傷口總會在不經意間發癢、撓心。
“知遇?你還好吧?”林兮的聲音把他拉回了現實。“我想,方怡付出了生命是想讓你有個完美的生活,她絕不希望看到,你像現在這樣萎靡不振。”
申知遇一口氣喝光了杯子里的酒,看著林兮說:“我知道,我才三十多歲,應該往前走。可是,我對一切失去了興趣,不知道自己要走怎樣的一條路。”
“面對愛人的離世,生活的變故,你覺得自己無能為力。所以,對一切產生了懷疑,從而迷失了自己。”林兮一針見血地說。
申知遇聳聳肩,翻了個白眼說:“也許吧。管它呢。我現在雖然外表光鮮,可是,沒人知道我的內心是死水一灘。”
“看來,你需要一針強心劑了。讓你的心重新活躍起來。”林兮雙臂交叉,抱在胸前,看著他說。
“如果世上真有這么一針強心劑,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換取。”申知遇把酒杯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這正是我來這里的目的。”林兮把雙手放在桌子上,曲著手指,輕輕地敲了兩下,直視著他的眼睛,信心十足地說:“目的之一。送你一針強心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