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4章

  • 折起的愛
  • Xj荊
  • 10030字
  • 2019-09-09 14:01:33

萌萌剛上初一,比我小兩歲,戴著鋼牙套,身材微圓,眼睛又小又窄,像是時刻提防外人入侵她的心靈,個頭剛過買全票的年紀,最愛扎雙馬尾辮,有著初一新生的可愛。她個性大咧,行為說話都很豪氣,頭腦也清晰,多數問題我只要講一遍她就能懂,并沒有她母親嘴里說的那般頑鈍。我沒想到和她的相處會這樣輕松,她總喜歡叫我哥,就像許戰那么叫我。

“哥,你咋那么聰明吶。”年后補課的一天,她咬著筆尖問我,“我一直想有個像你這樣的大哥,你說咱們這一代為啥就沒有兄弟姐妹呢?”

我背靠著門,把頭往后歪了歪,暗示她家客廳里坐著織毛衣的女人。“看看你媽媽,和你媽媽的媽媽,她們就是為什么我們沒有手足的原因。”

她聽我這么一說,雙手捂著嘴擋住牙箍大笑,然后想到了什么又急忙把手放掉,拽緊袖口。

“哥,你真逗。”我要回家的時候,她對我說。

年后的十天里,下了三次雪,水泥地白了又黑,在原本的深灰色上面鋪了厚厚一層泥淖。行人的腳印,就像畫家進入意境雙手涂滿了丙烯顏料,肆無忌憚的創造城市的新靈魂。直到正月十五,道路才算恢復原貌。當天,我媽接到了姥家久違的電話,讓我們一家回去過節。我以為她會同意,結果我‘死犟’的性格是遺傳自她那邊。元宵離去,春節終于告一段落。我每周刨除定時的下樓補課,很少出屋。那本書看完了,許戰也沒倒出空來借讀。感想多得如數不清的花瓣,一直在喜歡與不喜歡間徘徊,那是場人性歷史上的黑洞,并且會一直存在于那里。我好奇那些想去美國或是希望生在美國的人們,看過這本書嗎?生活不會永遠是維尼熊手中的蜜罐兒,如果他們也遭到同樣的‘待遇’,是否仍舊義無反顧。最主要的是,她有沒有受到過種族歧視,或者任何歧視。我想知道,我需要知道關于她的一切。假期眼看就要過去了,我們還剩最后一節課,有萌萌的陪伴,讓我覺得這段時間沒那么難熬。除了除夕夜那條短信,我沒有再多韓梅梅的消息。我試過去網吧聯絡,可經歷無數次的QQ密碼失敗,我放棄了,才想起我們不是網絡好友,我也不認為她用QQ,倒是聽過她談起用MSN和美國朋友聯系。她會不會不回來了?如果是,我也不會怪她。那天她失落的就像街角的流浪狗,讓人心生憐憫,但只有勇士才敢上前,我讓她失望了。我真笨,到現在才明白她為什么會說出那樣的感言。孫老師才是流浪狗,一定是這樣,一定。真希望我能早一點明白,分擔她的痛苦,我很怕會沒有機會。韓梅梅總喜歡說,她不后悔,她學習到了。不確信我能做到這點。

后來的一天我知道了她和孫老師的關系并沒有我想象的那么簡單,那條流浪狗一直以來都是她,她記住了所有讓她流浪的人們。她回來了,在她長成鋒刃的利齒下,她可以選擇回咬或者寬恕,她兩個都選擇了。

最后一次去李姨家補課,天氣好的能把人的心房照亮,里面只剩陽光。室內溫度高的我只穿了一件薄線衣,萌萌可能是聽見腳步聲,提前把門打開,手里拿著一個小巧的國光站在門口啃,她和許多人一樣,喜歡先把皮全嗑干凈了再吃,一點兒也不擔心牙套會斷。我到的時候,她正順時針的嗑掉最后一塊兒皮。他爸媽去‘千里馬’應付飯局,家里只有她自己。她穿著第一天見面時,白色中間繡著金黃色布偶貓款針織毛衣。看來不是所有流傳都是百分百正確,這么熱的天兒,她還穿那么厚重的衣服,指定不容易出汗。同樣的箱子里,裝不進同一類人。

“又換了一條么?”走進她的房間,我發現擺在窗臺上的圓玻璃魚缸里住著新主人。起初我并沒有注意到窗臺上還有其他活物,以為魚缸里放這些五彩石頭只是擺設。第二次來的時候才看見里面竟然有條小魚兒,紅身白尾。我家不允許養任何寵物,看到這個小家伙讓我童心蕩漾,跑去逗玩兒。它一見我來怕的游來游去也找不到一個藏身的地方,我只好躲開。然后再去她家,魚缸又空了。接著魚兒出現,不過每一次的顏色和舉止都不一致。我質疑萌萌應該不會養魚,于是回樓上把家里的‘十萬個為什么——海洋世界’借給她看,并且建議不要一貫的把魚缸放在太陽底下,無奈不予采納。

她嘴里咀嚼蘋果,擠出‘嗯那’一聲算是回答。

我想問她穿的那么厚不熱嗎?念頭如晴天閃電,沒成型就滅了。她是個聰明的女孩兒,熱不熱不是我一個問題就可以辦妥。這是我最想避免的‘客套話’,我要提醒自己不是萌萌的父母,更不是她真的兄長。吞咽口水,算是把廢話沖了回去。我們開始探討代數里的方程,瞧,這個是我擅長的。

屋里的溫度隨著太陽的移位層遞升高,我想把窗戶打開條縫隙透透氣,又擔心大魚小魚著涼,便擼起袖子講題。沒多久,我瞥見小姑娘的額頭上也布滿汗珠,聚霧化雨都快要滴瀝到練習本上。我停頓,抽了張面紙遞給她,開玩笑的叫她別那么認真,就像韓梅梅對著我說的語氣。我不明白友情的重量竟會如此之大,腦袋一旦空閑不知名的情緒就會蠻橫來襲。我閉上了眼睛,讓他們休息一會兒。反而播映另一番景象,我和她還是站在校門口。她的眼神沒有變,孤獨的無助,驟然一陣暴風雪刮過,她縮小成那個失去父親,母親也不在身邊的小女孩兒。我低著頭狠咬腮幫,艱難的向前邁著腳步,這次我不會再被恐懼控制,狗屁理由統統粉碎。最后,我的指尖碰到了她的指尖,我抬起頭,看見長大后的韓梅梅,欣慰地笑著。

我再次睜開眼睛,讓湊巧暴怒的陽光蜇螫,好容易適應過來,看見的確是軌道般的手臂。我的余光打在驚恐欲哭的面孔上,皺緊眉頭,心里像被無形的拳頭揮了一下,無力的傷痛讓我感到渺小如塵埃。我拉過慌急躲閃的手臂,防止它遮掩。上面一共有長短不一17條復合的傷疤,有一條隱約還有蘊蘊的紅跡,我用手輕輕的觸摸,手臂敏感的想要往回縮,奈何掙脫不開已成化石的五指。

“別哭。”我說。頓時,像一句咒語,停止了雷雨。

“哥…你別告訴我爸媽,行不行?”她哀求著,如趴車乞丐。

我把手松開冷冷的盯著她,手臂見機藏回衣服里。

“他們不就是你這么做的原因嗎?”我問。

聽了我的話,她只是低著頭不敢與我對視,渾身散發著說不出是敵意還是恐懼。窗外依舊明媚,有許多單元里的小孩兒都跑了出來,嘻嘻鬧鬧,爭爭吵吵。抽尜,甩卡片,開行,跳皮筋,彈溜溜……我也不清楚他們玩兒的花樣有幾個。記得小時候家里不許我出去,我只能趴在窗邊看,從早到晚計數:有多少小朋友在外面玩兒,玩的都是什么游戲,哪個游戲最受歡迎等等。很多時候,看著他們哈哈大笑,我自己也跟著笑,放佛置身其中。后來被幾個機靈的小鬼-和我年齡相仿-發現我總在偷看,指著我的大笑便轉成了嘲笑,一些好斗的還在地上撿石子朝我的窗戶上拋,不過他們的力氣與挑釁成反比。那個習慣維持了一年,在我屋窗戶沒裂前結束。那時候,我不懂自己為什么喜歡偷看,也不明白他們為何要攻擊我,就像我現在不清楚萌萌的動機,如果她父母知道了更不會通達,因此到底誰可以理解誰?

氣氛變得尷尬起來,我有點兒不知所措,為我的唐突而懊悔。萌萌一動不動坐在我的身旁,房間里唯一的聲音就是一張快要掉下來的‘林俊杰’海報。我沒有責怪她的意思,絕對沒有,只是震驚和同情。我不想當這個場景里的家長,我寧愿和萌萌對換。就像我說的,我不懂花一般的女孩兒為什么會想到去自殘。我看過很多新聞,里面有一種人是被眾人不屑的——不珍惜自己生命的人。得軟弱到什么地步的廢物會去結束自己?這個藍色的圓球里最多的就是悲傷,每個人生下來的目的就是盡可能的攝取,它永駐于此,不會消失。總有人要承擔,提前放棄了,留下的會是更多的消極能量,現代人都知道,沒有及時處理的問題,會制成核武器。

可,她只是個小女孩兒,小學剛畢業,有什么能讓她如此極端……我叫她先去洗洗臉,如果要撒謊,細節不能忽視,把淚痕沖掉。好處是她眼睛不大,看不出腫沒腫,單眼皮的用途,我知道。我利用這段時間,找到透明膠,維持好林俊杰的造型。然后,思考。思考要是她在的話,會如何解決。

“我老是不開心。”我腦袋還是一片空白的時候,萌萌從衛生間內走出來,拿著手巾邊擦拭臉頰邊對我說。“我讓我媽給我買條狗養,我從小就稀罕狗,連咬人的狗見我都不叫喚。可我爸不干,嫌乎狗埋汰,霍霍家具,滿地拉屎撒尿還掉毛。我想這不跟街上的酒鬼一樣么!他們能有個家,狗為啥就不能有呢!但你沒法跟大人講理,吵吵不過他們。他倆見我好幾天不嘞他們,就擱那整景兒,說全是為了我好,怕買狗耽誤了我學習。我學習本來也不咋地,看著他倆就夠煩了,買條狗也許我學習成績還能上去呢,你說是不?”

我嘴和頭都沒動,讓她繼續往下說。

“隔了沒幾天,我媽買了個魚缸和小魚兒叫我爸給我送進來,還讓我爸說是他買的。你說搞笑不搞笑,當誰二五八萬呢。”

她擦完臉,順手把毛巾扔回洗手間,我希望沒扔到地上,更慘的是馬桶里。

“其實這沒啥,我們班好幾個女生胳膊都這樣。我也不知道我咋哭了呢,哥,你就當啥也沒看見啊,我沒啥事兒,死不了。”什么時候自殘成為了主流?什么時候非主流有了信徒?

見萌萌停在門口,我拍了拍空著的椅子,示意她過來坐下,請她講完。

“那啥,我就開始養魚了唄。老養不好,也不知道咋整的。”她如古代婦女腳踩旗鞋,碎步輕踮走過來坐下,“我爸媽不間斷的買回來給我,跟我說‘姑娘沒事兒,這玩意兒便宜,使勁養,死了咱再買’。聽他們這么說,我更不開心了。有天晚上魚又死了,我突然渾身不得勁兒,有種抓心撓肝的別扭。腦袋麻了老長一段時間了,我就想像瓊瑤電視劇里的瘋子們一樣嗷嗷大叫。但我看見了桌上放著的小刀,我剛削完鉛筆沒一會兒,刀片沒合上。上面有薄薄一層黑鉛,我就尋思,血要是混著那玩意兒得是啥色兒。然后,我就拿它來泄憤。也沒鉛中毒,啥事兒沒有,就皮膚腫了,反正我胖。以后每死一條魚,我就在我的胳膊上劃一道。”

她的聲音越來愈小,說到最后,只有空氣從嘴里排除。看著嘴形,我猜她是在說自己的體重,在我看來,真沒有她想的那么龐大。

“什么感覺?”我問。

“啊?”

我又問了一遍。

“舒服,我聽說過有人這么做是為了博得關注。但我不是啊,那種人太二兒了。哥,你懂有時候壓抑的沒有辦法宣泄嗎?這就是我替我自己割的出口。”

“我知道你受了傷,身體和心靈都有。你從沒得到過你應得的愛,哈!愛,這個充滿愛意的字徹底讓人們扭曲了,連說出來都這么拗口。但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們有自由享受自己的情緒,而忽視閑人的評論。我們積攢了太多的恐懼,恐懼到連自己都會傷自己,但你知道這不是你,它不能詮釋你是誰。你比你想的還要堅強你知道嗎?還有你嘴里那些‘太二兒’的人,你不覺得他們需要靠傷害自己才能得到些關注,太可憐了嗎?可憐不分等級,他們已經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精神上的挑戰。”人或多或少需要點兒醍醐灌頂,同樣,對那些選擇放棄自己生命的同伴,沒錯,我們都是同伴,只不過我們太忙于自己的事不被那雙健全清晰的祝福之眼所看見,我的嘴里像是受到韓梅梅的魔法控制,想表達歉意。‘抱歉,我沒能給到更多的幫助。抱歉,逼你走到這一步的人們同樣不留平靜給你。’抱歉,李成龍。最后一句話是我自己想說的。

“哥,你懂的真多,想的還透徹。”萌萌眼眶又紅了,她極力忍住讓里面的江水沖不出大壩。

我苦笑了一下,跟她說我還在學習理解,她不知道的是我有一位神秘領路人。我們又談了很多,她說她父母不在乎動物的生命就是不在乎她,所有的生命應該都是平等的才對。我覺得她說的沒錯,如此小的年齡就有老人不及的參悟。我盡力疏解她的心結,把她當成一個來自不同母親的妹妹。時間從正午降了下來,在李姨夫婦把鑰匙捅進鎖孔前,她問了我最后一個問題。

“哥,你說我會死嗎。”

在她眨眼間露出童稚的眼神中,我看到了十二歲少女應有的純真,我本能的想要否決,許她一個沒有任何人類實現過的夢。但話在嘴里,自動成熟起來。

“會,每個人都會。但,你。”我誠摯的與她對視,“還有很長很長一段路要走,你會送走許多人,包括我。這是自然規律,不是傷感。所以,你需要變得更加強大,知道嗎?讓脆弱的人,走在你前面,因為你不屬于那里。你在后面掩護,這樣他們就不會害怕了。”

離開前,我輕輕擁抱了她一下,就像動畫片里家人應該如此那般,她有些害羞,我看得出來。李姨手里拎著裝滿水的塑料袋在廚房,第無數次留我在她家吃晚飯,還指了指水中魚,自詡幽默的說那是專門給我準備的大餐。我謝過,讓她以后別買了,多余的話一句沒有。如果上帝真的存在,那么她就是廚房里每個拿著菜刀的女人。拿刀的男人,永遠是撒旦,這毋庸置疑。

補課雖然完結,但開學前的每一天我都會下樓去陪戴著鋼牙套的姑娘。我偶爾和她會玩兒許戰的文字游戲,這讓她輕松不少,不過大多數時間我們只是靜靜地自忙自事。我不想讓她誤以為我是來監視的,可憐也可憐過了,我的能力只剩陪伴。誰能想到,家里有大堆大堆的親戚,學校有擠不進的同學,大街上川流不息導致互相厭惡的人群,到最后生瓜蛋需要的會是陪伴。萌萌依然愛穿厚重的長袖,她媽勸了不聽,又跑過來找我小聲乞求。我沒之前那種夾在中間的壓力,反倒是輕如鴻毛,我站的位置永遠都是自己的隊,這點明確了,麻煩事自然會讓道。

我從之前期盼著開學到畏怯,如果她不出現……我又一次深陷如果的游戲中。要是世上沒有如果該多好,那樣會少了很多調戲情感的樂趣,留著吧!

過了個年,大家都急不可耐的把衣柜里finest著裝挑出來,架在身上開展一年一度的時裝秀,學校成了場地。我仍舊披著年前的黑羽絨服,只有它保我溫暖。班級里所有的同學,只有康城一人屬于大紅大紫。其他的,要么燙了頭,要么染了不易察覺的發色,劉海兒、門簾子隨便怎么稱呼,不管如何改變掀起來也不會有信鴿飛出。我故意來的比較晚,初三下學期不用打掃室外,穿過體態各異的模特們,坐回了冰涼的木凳上,也許是過年沒養胖反而瘦了,感覺板凳條的間距比之前要寬,險些把我吞進去。耐不住想知道原因,我回頭找另外倆人,才發現他們換了座位,不坐在一起了。

我踩的點剛好在上課鈴前面,沒有太多閑聊時間,第一節課就要開始了。看來,我最大的噩夢變成了現實。另一半空著的座位幽唱鳴歌,韓梅梅不會再回來了,她不屬于這里,這對所有人來說是最好的。我只是遺憾沒有機會和她鄭重道別,沒關系,我可以用遺憾把破碎的回憶縫補上。這一堂課,我多想就那么望著窗外,試試我能不能看到另一個世界,可現實不會允許,老師時不時的掐我回來——純字面意思,因為叫我沒有反應,只好動手。嘿,這個國家不是用嘴建立起來的。后來,效果甚微,干脆罰我到后面站直,把腦中過剩的油膩清除。陳子鳴在我左邊,花琦右,這可不是我想要的中間。他們雖然沒告訴我他們之間發生了什么,但這是宇宙普遍的同桌分手模版,我決定眼睛不落在他倆任何一個人身上。我敢保證,所有電視報紙里的E.T.準是和對象分手,被攆到了地球。

“我跟你說,你要跟你旁邊的狼犺說話,咱倆就絕交。”我直覺她說的是我的左旁邊。

“你以為你誰啊,俺倆的關系你能比嗎,都說了洋許薇歸你,土許威我留下。一半一半。”好吧,我承認我不太喜歡土許威這個外號。等等,陳子鳴是在說韓梅梅會回來嗎?

“后面的把嘴給我閉上,你不學別人還想學呢。別那么自私行不行,什么時候了。”老師的話,把我的話抵掉。我無法再次開口,眼睛捕獵到一個目標,順著后門玻璃一步一步挪動到前門。

“老師,抱歉,我剛趕回來。”一個烏發微卷,帶著笑意的臉推門進來。

我的眼神從墻壁爬到她身上后,就再也沒離開過。我不記得眨沒眨眼,也不酸痛,像吸鐵石一樣挪不開,貪婪的彌補心中空蕩的落寞。我揣摩沖過去,把距離拉到最近會是怎樣的感受。我一刻都等不了,看見她發現我后一愣,隨后坐下,我的身體強行移動回她的身邊。老師沒允許,叫我回去繼續罰站。我用了其他同學經過滿天星次實驗過最靈的一招——無視。

“嘿。”

“嘿你自己。”

“新年快樂。”

“謝謝!你簡直是信息界的Maurice Greene,我根本沒期待你可以回復的這么快,噢!”說最后一個字時,她還不忘用手戲劇化的遮住嘴,夸張至極!

這期間,接連有粉筆頭從講臺飛來,在老師沒來得及用嘴打斷我倆,下課鈴響了,我從沒聽過世上有什么比這電動鐵木魚更悅耳的聲音了,當然除了她的。

韓梅梅把手伸進貼墻的書包里,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包裝好的禮品盒,點綴的藍綠讓它充滿魔性,像是結在寒冬的果實,誘人的香氣從里面徐徐飄散,令我辨別不出仙境和陷阱。這,是非常可怖的。

“你說了新年快樂,這是我送你的禮物。我一直內疚搞砸了你的生日。”她見我無動于衷,又加了句,“所以,你是想讓我永遠這般像個服務生托在手心里,還是你這位身強力壯的男士應展現你的紳士精神減輕我快要折斷的缺鈣骨骼讓它有機會多曬太陽。”

“我不……謝…謝了。”我接過了人生中第一件禮物,欣賞著她一臉嫌棄我省詞減句的客套。公平的講,我說話用的時間,和她用的時間持平,分量也就差不離。

我想放進書包里,等回家再打開來發現里面的驚喜。可不湊巧的是花琦和陳子鳴一同走了過來,看見我雙手捧著的精美包裝,不管我同不同意,強硬的攛掇我拆開。我慎于捅掉馬蜂窩,給他倆一個統一戰線一致攻擊我的借口,便小心翼翼的探右手食指指腹尋膠帶頭。花琦焦躁的性格此時被點燃,一下從我手中奪走禮盒,放進嘴里用牙咬個出口,三并二地把包裝紙撕的遍地狼藉。

“我靠,是阿迪達斯的香水。”花琦大叫,引起周圍不少窺覬的目光。“你個大男人用什么香水,送我得了。”

“送你還不如送我,誰說男的不能用這玩意兒,用你帶著美瞳的大眼珠的看好了,上面寫著Men,別的我不認識,這個單詞出國想上廁所的都得會。”陳子鳴也參和進來,“還有,你個花無缺的妹妹花無枝,世上有種東西叫古龍水聽過沒?就知道香水香水,啥玩意噴你身上都能變臭。”

“你……”

“給我。”不是我開啟的,但我現在要把它結束。有時候戰爭不是遠離就殃及不著,瞧我陰沉了臉;這是我最不想用的殺手锏,花琦無趣的把我的禮物遞還回來。

韓梅梅的性格魅力減緩了我們之間的緊張感,她講了幾件坐飛機的趣事,其中一件是說一個美國人和一個中國人吵架,美國人認為自己句句占理,羞辱中國人沒有教養,中國人沒有激怒反而把手舉起,嘲諷的問美國人他其余的七個朋友在哪里。接著又從書包里分別掏出兩樣禮物——情侶藍球衫,火箭隊的,我認識那個顯而易見的標志。頓時,倆人臉色鐵青,科學上稱自然界沒有絕對零度,我不敢茍同。我發誓,一定有至少一分鐘的時間,整個教室都在靜止狀態,空氣冷到吸進肺里如針扎般刺痛。我揣測把身子往后挪挪可能會好些,卻硬如僵尸。看來聰慧的韓梅梅,不僅不知道她的兩位好友已經筷子折兩半——掰了,還沒洞察出他們的尷尬。她不應該回美國的,留下來陪著他倆多好。終于,警戒解除,我能對著同桌搖搖頭了。

開學后,還有一件大事發生,就是英語老師辭職了,由教導主任代課。我時刻在找機會和韓梅梅再來一次之前在她家的那種坐席長談,不過這回輪到我作為講師,我需要弄清她是否還好。可直到中考前,我都沒找到。學校里,回家的路上,我們坐在地上看電影時,都不合適。我是自私的,這是在垃圾桶里說出的話,人都是自私的,我是人,我當然自私。這一點我記事時就知道。所以每次小學語文老師布置家庭作業要求我們歌頌母愛的無私與偉大,我交的都是白卷。不是我桀驁不馴,專找麻煩,得了吧,我當時思想沒那么繁雜,只是單純的在空白紙上寫不出任何字。就像我無法毀壞我和她在一起的時光,打破這種平衡。她和英語老師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我不好奇。我沒了之前波瀾壯闊的感慨,只要她還是她,就可以了。

校園里的學習更加緊張,唯一能讓我們期盼的運動也給照例取消。每個人都成了背題機器——幾乎每個人,‘阿斗軍團’一如既往的悠哉。這不免惹得許多老師好意的太監般著急,語言射出來也沒了糖果包裝,一打一個紫包。五班的馬思德有個不公開但大家都默認的女友,在我們班里,叫王麗雪。在我還沒認識花琦的時候覺得她是全班最大的麻煩,滿世界叫囂,所有的問題似乎都能和她沾點兒邊,又漂亮的可以得到所有的原諒。但接觸后才發現,她從不自找麻煩,都是麻煩找上她。而王麗雪而和她恰恰相反,她是麻煩制造業的董事長,頭腦還沒那么靈光,惹禍上身后總會千方百計求人解決,自尊對她來說是件老古董,一輩子都不會擁有的東西。學校宣布開除馬思德學籍,就是因為她的緣故。起因是上課時,她和同桌聊八卦,咯咯樂的大家都沒法集中精力,被老師諷刺畢業后又一位站大街的。

事情發生在璀璨的五月,第二天。春天喚醒了一切的生命,蕩漾的風,金黃的光,大地綠茸茸的好像不小心掉進油漆桶里的薩摩,真的很難叫人不喜悅。班主任早自習通告這是最后一個月了,讓大家堅持住,站好最后一班崗,下個月就要中考了,大家可以自愿來不來學校復習,當然老師們會一直在學校幫助輔導。第一節課響鈴,我問韓梅梅來不來。她只是撇了撇嘴。我說那我也不來了。但說完,突然感到害臊。我明白越解釋越亂套,所以拉上了嘴巴的拉鎖。第二節課過去了五分鐘都沒見物理老師進來,不一會兒,教導主任連同班主任開門,叫走了班里五個男生外加王麗雪。男生里有方弼祥和陳子鳴,一定是和‘阿斗軍團’有關系。

他們走后,同學們開始竊竊私語,都好奇到底出了什么‘幺蛾子’。韓梅梅回頭用眼神詢問花琦,那個女生毫不掩飾的流露出自己一點兒都不在乎關于她前任的任何狗屁事情。

“你知道他倆到底怎么了么?”韓梅梅轉回身來問我。

“聰明如愛因斯坦也不是樣樣精通。你認為她不告訴你,會向我傾訴么?”我狡黠地反問,“那是他們倆的陰私,不是嗎?”

“我沒記錯的話,你好像是她的崇拜者,這世上還有比把秘密放在你那里更安全的地方嗎?可樂男孩?”

“Wow,我自燃了。不過,你知道……”

“我知道,”她打斷了我,沒讓我繼續說完,“這是你和她之間的事,承諾要比鉆石還要寶貴,所以,本,你是無價之寶。”

她說話的時候,班主任回來了,因氣憤而漲紅的面容像失火的森林,很快就會蔓延開來。

“真的,我都不知道說你們這幫學生什么好了。簡直就是我帶過最差勁兒的一屆,太差勁兒了。”班主任形諸詞色地說著,最后把目光投射在我們的方向,時間短到足以表明用意。韓梅梅正面迎接,沒有躲閃。

“竟然還敢打老師,你們是瘋了嗎?要上天吶。看著吧,沒有一個能逃得了的,全得給學校開除了。你們腦袋是不是讓門框子擠了,還是落在家里沒帶過來。你們……”

我見韓梅梅遏抑不住要起立反對,想也沒想急忙拉住了她的手。她一驚,我也是,又松了開。我倆誰也沒開口,不約而同尷尬的笑了笑,那是自然界中最不自然的笑容。我的手好像被灼傷,火辣辣的麻,不自覺放在嘴前,欲想吹氣也許會有幫助。然而聞到的滿是香味兒,似乎整個春天都在我手里。

我放了會兒空,沒聽全事情的原委。在班主任訓斥完我們,離開后,韓梅梅重新給我講了一遍。

“你是說,就因為物理老師說了一句惡語。他們二十幾個人,昨天用麻袋在老師家樓下,把他頭套了,揍了一頓。有多嚴重?”

“這個倒是不清楚,我想應該和你之前的狀況差不多。抱歉,不是故意提起的,本。如果更嚴重的話,警察會來。看來大多數應該只是圍觀,沒有全部動手。”

“希望陳子鳴是圍觀那一伙兒的。”

“嗯,我也希望。”

“你是個很好的朋友。”

“你是個很好的人。”終于,積攢了許久的話讓我有機會說出了口。感覺靈魂瞬間輕松了不少。

“上個月看了三部電影,還剩下七部。中考前看完怎么樣,這是我對你的測試,你還沒猜出來之前短信里的那一部。”

“你一定是藏在另外七部里了。”

“我是嗎?”她詭秘的神情使我質疑自己。不管怎么樣,過程總是最讓人享受的。

在下課前,他們一個接一個的回來了。王麗雪是第一個,回來時眼里仍然噙著淚水。然后是方弼祥,嘴里污穢滋生。沒多久,另外三個男生也一起入座。只有陳子鳴一人獨留在外。我們的心都為他糾緊,包括花琦,我瞥見她擔心的模樣。

我們等了很久,直到課間陳子鳴還是沒露面。韓梅梅想拉著花琦去找他,花琦尖刻的拒絕了。我讓她倆在班級里坐好,自己去了校長室。

走廊里的人比以往還要多,我走到一半就碰到往回趕的陳子鳴。

“不公平,一點兒嗶嗶的都不公平。”他邊走邊叫。

“怎么了,你沒事兒吧!”我攔住他問。

“根本就不是他的錯,還被開除了學籍。眼瞅要畢業了,整啥兒呢。”

“開誰的?”

“馬思德,”他怕我聽不見又喊了一遍,“馬思德!那幫龜孫子就挑好欺負的欺負。馬思德壓根兒就沒動手,是他們班的劉旺,劉旺張羅大家一起去嚇唬嚇唬物理老師。馬思德壓根兒沒想去,就讓那個騷貨王麗雪竄愣的。誰不知道劉旺上了王麗雪,所以那騷貨才仗著有靠山,死勁兒嘚瑟。劉旺他爸在市委當官,學校不能拿他咋地,所以就拿馬思德開刀。許威,馬思德是我朋友,他上次打你都是為了幫我。我現在啥兒都幫不上,我在校長室里求了校長那么長時間,一點兒用都沒有。他家里條件不好,就他和他媽。你說,他要是連初中都沒畢業,以后不就完了嗎!”那個總是嘻嘻哈哈的健將竟然帶著哭腔勉強說完。我把他帶到了上次馬思德跟我道歉的角落。我突然忻羨他們之間的友誼,這就是所謂的兄弟情嗎?

“一定有辦法的,兄弟。”我的篤定讓他鎮定下來。

回到班級我把原由告訴了韓梅梅,計劃怎么處理,同時又感嘆有錢人擁有洗濯一切的能力。

“交給我,就像子鳴說的,他要是初中沒畢業,只有一條路能走。我不會讓這個世界把他毀了,然后等著他到成年后名正言順的懲罰他。不行。”

我相信她,比相信我自己還要信任。

那是一個愜意的上午,光線變著戲法的取悅人們,時不時有一陣微風從遠處徐來。不知道是否有只蝴蝶在煽動著自然文身的翅膀,因為有一個人打了噴嚏,傳染給了另一個人。

5.2.2005

主站蜘蛛池模板: 喀喇沁旗| 鹰潭市| 尚义县| 迭部县| 图片| 无极县| 资兴市| 文成县| 诸城市| 石河子市| 库伦旗| 洛南县| 吉木乃县| 即墨市| 磐石市| 泾阳县| 白城市| 禄劝| 万盛区| 闵行区| 桦甸市| 日土县| 正蓝旗| 临泉县| 佛冈县| 繁昌县| 德阳市| 射阳县| 吉安市| 天峨县| 会理县| 墨江| 克东县| 宣威市| 图木舒克市| 城市| 海伦市| 米泉市| 高唐县| 万安县| 福安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