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個戲子,不被人召見的戲子,他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萇珺,他曾對我說:戲子的一生都在演繹別人的故事,戲子在戲里哭,在戲里笑,卻不能分神為自己哭,為自己笑,這便是戲子的悲哀。
他喜歡在望月臺排戲,更喜歡在那里演繹,他說:若是哪天董卿找不到我了,就來這望月臺吧,我在這里等你。
我欣賞萇珺,欣賞他的出淤泥而不染,欣賞他的溫文爾雅,更欣賞他的才智,我就像年幼時的劉徹,想要將他金屋藏嬌。
他的戲班子在洛陽里出了名,因為董家的千金時常流連。
董家的千金,這個稱號,代表著權傾天下,董家,便是天下。
每日,萇珺戲班子里的人,都會樂呵呵的出來迎接我,只有他,站在原地,對我微笑。
人們都說他是一個成功的戲子,他確實是一個成功的戲子,他騙過了我。
家里的幕僚勸我:
“董家的千金,怎么可以和這些個不入流的戲子在一起?何況他們來路不明?!?
我反駁:
“千金又如何,不過是與爾等一般的人而已,他們的身世若是能夠自己選擇,又怎么會被爾等說為來歷不明??!?
父君問我:
“董卿,你可是要氣死你父君?”
“父君明理,定然不會阻止我,我只是想幫他們?!?
“他們,還是,他?你,這又在幫他什么?”
他們,還是他?我默然,答案很明顯,是他,一切都是為了他。
原來,我,董家的千金,對他,一個戲子,動了情。我要為他鋪就他想要的路。
萇珺問我:
“董卿可是要去長安了?”
“是,長安,有我的父君?!?
“董卿,長安繁華否?”
“自是繁華,萇珺可愿同我一起去長安??!?
“我,很想去長安……”
“那便去吧?!?
“呵呵,董卿,我看不透你?!?
看不透的豈止是萇珺。
但他,始終沒有同我一起去長安。
密探來報:江南本被滅門的徐家在洛陽竟然有人為他們鳴冤!
江南徐家,本來是江南歷史悠久的世家,卻因為與董家的關系,被滅了門。
我問萇珺,我將有害我利益的人斬草除根,對否?
他輕笑,說:即是有害于你的,自然是要除去。
我在次月回到長安,不過一月,我卻十分的想念萇珺,想念與他在一起平淡而安然的日子,想念他在望月臺上精彩絕倫的演繹,想念他的一言一語,一顰一笑。
五月,本應是草長鶯飛的時節,我卻覺得冰冷,覺得世界是一片荒蕪。
密探面無表情地跪在我身前,我顫抖著問他:你,說什么?
“公主,叛賊徐珺已自刎在望月臺。”
“徐珺?萇珺……”我想笑,卻始終咧不開嘴。
四月的燈火明亮如火,卻在那一幕前漸漸失去光明。
“萇珺,他是我父君?!?
“那有如何?他滅了我滿門!”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溫潤如玉的萇珺猙獰著臉。
“萇珺啊,他是我父君啊…”我一直重復著這句話,萇珺啊,我看著你親手殺了最疼我最愛我,給我最大權利與關愛的,我的父君,我的父君啊!你何其殘忍!
“萇珺,父君同意了,同意我的婚姻大事由我來決定了,萇珺啊,他是我父君啊…”
余音嘆息,父君,是否是你在嘆息,嘆息我愛上了一個戲子,一個無情的戲子。
徐珺流亡,我趕回了洛陽,尋到了萇珺的戲班子,他們依舊笑嘻嘻的迎接我,而我,卻揮起了手中的長刀。
“父君,我找人來給你陪葬了。”我看著滿目瘡痍,生生的笑出了眼淚。
我又何其殘忍,不愿意面對事實,不愿意面對自己,不愿意面對他,不愿意面對他的痛苦…
“董卿,為何,你要斬盡殺絕,他們,他們都是無辜的!”
“因為你告訴我,即是有害于我的,自然要除去?!?
“董卿,我寧可從來不曾遇到過你?!?
“這句話,該我來說。”
……
他在五月里,在望月臺上,自刎了。
猶記得那天,他對我說:若是哪天董卿找不到我了,就來這望月臺吧,我在這里等你。
我仿佛看到了他,他站在望月臺上,依舊云淡風輕的笑著。
我一直很想問他:萇珺,你可曾對我動過情,哪怕,只有一點點?
我在想,如果他不是徐家的人該多好,如果,我不是董家的千金,該多好…可是,沒有如果,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