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到了年關。
紀恕每天在紀默的陪伴下學習,做功課。
紀默年紀不大,但各方面的功底都很好,基本功頗為扎實。紀家劍法七十二式他已學完了三十六式,揮起劍來有模有樣,缺少的只是力度和進一步的領悟——沒辦法,年齡限制;輕功方面,他走位精準,也學完了三成;至于詩書,他四歲開蒙,如今寫文自不在話下;平素他懷揣一袋芝麻,午休的時候就把芝麻倒在一個托盤里,坐在自己的書房認真分揀。紀默寡言少語,撿完芝麻再默默收起,然后拿起桌案上的顏料搭配顏色。
陳夫人擔心他對自己要求太嚴格,又不多說話,憋壞了如何是好?就時不時拿出賬本來讓他幫忙看,給出點建議,建議好壞不論,重點在于出聲就好。
開始的時候,他看完賬本不懂的地方就問問自己娘親,后來熟悉了流程,看完賬本發現問題就說,說完就閉嘴,從不拖泥帶水東拉西扯。有時候陳夫人讓他假設自己是掌柜的去思考一個問題可以有幾種解決辦法?他就想一想,一旦想到了就言簡意賅說一說,倘若被說“尚有不妥”,他就虛心請娘親指教。懂了就點頭,不懂就皺眉搖頭。還是話不多。久而久之,陳夫人認命地發現自家兒子就是這樣,學東西很快,學完就放肚子里了,不愛嘰喳顯擺。不像阿寧,是個古靈精怪的話嘮。
經過一些時日的相處,紀默發現紀恕這個小師弟個子低自己半個腦袋,但智商絕對不在自己之下。自家爹爹是他們師兄弟的師父,但是喜歡放任他們不管,每日指點完畢就不知跑哪里喝茶看書曬太陽去了。他老人家奉行“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紀巺了解自己的兒子,有紀默在,他自然會帶好師弟。
紀巺覺得兒子真不錯。他只需檢查他們二人的進度就好,不行再接著練。人生苦短來日方長,哪一種方式不是修行?
“孩子們的人生還是他們自己多操心。”
紀恕任勞任怨地接過父親不聲不響撂的挑子。
在紀默的監督之下紀恕磕磕絆絆往前走,每天都在長進:劍法慢慢入門;輕功走位逐步熟練、穩定;人體模型結構悄然印進腦海之中,逐漸知曉了面部情緒變化時牽動的是哪一塊肌肉。他也在午休時候拿個托盤倒上豆子,跑到紀默書房,坐到他對面,學著紀默的樣子分揀豆子。一開始很慢,手指不聽使喚,酸疼;連腦子也不聽使喚,暈頭轉向,眼前亂做一團。為了集中精神,他在一邊嘰嘰咕咕,嘴里“紅黑紅黑”說個不停,紀默忍無可忍下令逐客,紀恕滿臉堆笑,口中說著抱歉就是不走。后來他口中不再念念有詞,只見嘴唇時不時一動一動,再后來就全神貫注手指翻飛了。
那日,師兄弟二人撿了半個時辰,紀默偶然抬頭的當口突然發現小師弟手指居然這么靈活?!
“哈哈,師兄我也要撿完了!”紀恕看著托盤里所剩無幾的紅豆黑豆,一陣高興,邊檢邊呵呵傻笑。
紀默目不轉睛地盯著紀恕的手指,喃喃道:“挺……好。”
說完他伸出手,抓起紀恕的手掌——以前沒發現,這小子居然手指纖細修長。他又捏捏紀恕的指關節,柔韌性也一流。
“怎么了,師兄?”紀恕不解。
“沒事。”紀恕收回手,“記住,無論如何都有保護好自己的手,愛護你的手就是愛護你自己的名譽和尊嚴。除了大腦,這雙手就是我們的武器。”他肅然看著紀恕,“這話是爹爹說的。”
紀恕看他說得嚴肅,鄭重點點頭。
每次師兄弟倆人撿完芝麻和豆子都會每人打來半盆水,倒入小半瓶藥末,看藥末沒入水中和水融在一起浮起一層淡淡的白霧,再把手浸入藥水中泡上一刻鐘。一刻鐘之后手再拿出來,方才的酸疼疲憊一掃而空,手指不起繭靈活又柔韌。泡完手閉目養神一會兒,就到了該去密室的時辰了。
在密室里鞏固認得的人體結構和肌肉分布,畫一張張不同情緒下人的面部表情圖。搭配顏料。
只要努力足夠,時間就會給你額外的獎賞。
紀恕每晚背家訓,這時候差不多會背了一半,字也識了有幾十個,時間早的話睡前還可以跑到外面花園溜達一圈。
紀默會騎馬,趁著天色不暗可以跑到趣梅園臨近的紀家御場騎一圈馬再回來。
紀恕當然也躍躍欲試想去,但是他的功課還不是太熟,時間不允許,只得悻悻作罷,另尋機會。
眼看新年將至,紀巺也像個孩子一樣高興得緊。他穿著普通有錢人家的衣服,騎馬帶著阿寧到落梅鎮去湊熱鬧。阿寧在馬上興奮得小臉通紅,爹爹攬著她的腰,她在爹爹懷里手舞足蹈。紀平在堡內管家,指揮家仆布置前廳、打掃廂房、掛燈籠、結彩繩。紀安跟著紀巺到了鎮上,就像一個普通富人家的小廝,采購一些年貨馱在馬背上。阿寧喜歡的一些花花綠綠小玩意兒也買了來。給兩個哥哥帶的禮物也一并買了放在一處。
落梅鎮不算小,年關來在鎮上置辦年貨的人摩肩接踵,貨郎叫賣聲此起彼伏——賣豬肉羊肉活魚的,煙花爆竹門神的,大刀面具小燈籠的,捏面人吹糖人糖葫蘆的,馃子包子麻花的,蘋果瓜子核桃的……大件小件挺齊全,也有一些村民趁著年關賣幾只家養的雞或者十幾二十幾顆土雞蛋,有的板車上面堆著蘿卜白菜……
新年對于窮人來說更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人活一世無非盼著平安健康吃飽穿暖,無論以往日子多苦多澀,還是心存了一份好念想。畢竟只要活著就有無限可能。
紀恕看著堡內眾人忙忙碌碌面掛喜色,有一種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獲救、失憶、重生,不足仨月卻仿佛已經跋涉了好久,久到讓人回想不起來身在何處;又好像所有一切不過短短一瞬,一覺醒來眨眼之間天就亮了。
以前過年不知怎樣過的,許多事情像是很熟悉又像是第一次經歷,義父說那種熟悉或許是感官和皮膚留存下來的記憶。那些記憶也是身體記憶的一部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一直以來紀巺對兩個孩子的用功很滿意,認為孺子可教。
“過年嘛,境況特殊,你們日常功課減半吧,過完元宵節再恢復。”
紀恕聽完義父的話很雀躍,拉著紀默的袖子問:“師兄我可以學騎馬了吧?”
紀平正好走過來,聽見紀恕的話,問道:“你想學騎馬?恐怕你師兄教不了你。”
紀默用點頭回答了二人。
“學騎馬危險啊,萬一馬驚了呢?摔了呢?”紀平道,“你師兄不過比你大一點,小孩子哪能控制得住?”
“啊?那怎么辦?”紀恕有些失望。
“我來教你啊!”紀平有點得意地說,“我的騎馬術可是堡主親自教的!”紀平覺得這個救回來的孩子很機靈,與紀家堡有緣分。
“可是紀大哥你不是忙嗎?”紀恕將信將疑問,“你真有空教我?”
“是哦,過年是忙了些,不過總有不忙的時候,抽空唄。”紀平剛說完,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腦袋,“哎喲哎喲,我得走了!——等我有空啊!”一溜煙跑沒了。
看著紀平消失的背影,紀恕心中有點惆悵:這人說話靠譜嗎?
正想著,只聽得幾聲歡快的“汪汪汪”,哈啾樂呵呵搖著尾巴跑了過來。
這陣子哈啾長了不少,壯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