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不分晝夜,只有床邊幾盞琉璃燈發著光亮。
我醒來時龍月已不在我身邊。
我披上青黑色的外衣,發現這內殿后還有一個門,敞開著,有些青綠色的縷縷光芒透射進來,我朝著那門走去。
走出門外,有一個院落矗立在我眼前,院門上方寫著三個大字——皎龍院。
這時許多男子從門處走出,有人類也有鮫人??善婀值氖?,他們看見了我后,都不約而同地面露氣憤之色。我十分不解。
一頭發稀疏、脊背佝僂、門牙外突的男子在門口處沖著這群男子大聲喊叫著:
“都快點走,宮主不要你們了還在這杵著干嗎?說你呢!你在那傻站著干嗎?還不快點走!”
我看向此人,不是昨日那名邀我上擂臺的男子又是誰?
被呵斥的那男子說道:
“范二大人,宮主真不要我們了嗎?”
范二說:
“那還用說?你們也不自個兒照照鏡子,能和新得中的魚魁相比嗎?況且宮主賞賜你們那么多金銀珠寶,也夠你們享受一輩子的榮華富貴了!”
被呵斥的那名男子依舊戀戀不舍地回頭張望著皎龍宮,像是期待這宮殿能夠說話留下他似的。
“別看了,快走?!?
范二催促道。
范二扭過頭來看見了我,立馬換了一副笑臉,說:
“相公,您醒了,快請進,這兒以后就是您的專屬院落了?!?
“他們都是些什么人?”我不解地問道。
“嗨,您提他們干嘛呀?他們都是打雜的下人,”他頓了頓,又說“您請進,宮主等您多時了。”
我跟著他進入這皎龍院,發現此院與龍綃殿的風格大大不同。
如果龍綃殿用富麗奢華來形容,那么此院就可以用簡單淡雅來作飾。
皎龍院的中央是圍成一片的藻地,有綠藻、紅藻、褐藻,有的甚至長在院墻上。進到主屋內,設施也不過一張木桌、兩張木椅、一張木床而已。
龍月此時正端坐在一張椅子上,品著一杯茶茗。
她身上穿著一件紅黃交加的羅衫,里面穿著純白色的合歡襟,與昨日的打扮大為不同。眉間也不見那三瓣紅蓮。此刻的龍月清淡如菊。
透過清淡的妝容,我發覺她似乎面有疲色。
我微微皺眉。
“詠郎,你來了,”她朱唇輕啟。
“你今日的打扮與昨日不同,”我頓了頓,“很好看。”
“那奴家今后日日都這身打扮可好?”
她抿起嘴角,微微一笑,香甜如梔子花開。
我不想回答什么,只想好好看著她,記住她容顏的每一寸土地。
她看我不答,亦不說什么,雙眸靜靜凝視著我,像一彎皎月。
我見她疲容更甚,忍不住走過去輕輕替她揉捏起頭兩邊的太陽穴,她倒在我懷里,玩弄著我的衣角,不一會,愜意地睡著了。
“三郎,是你嗎?”
聲音由遠及近,清晰地傳入我的耳朵。
這時龍月也醒了過來,站起身,朝門外喊到:
“師父。”
不一會,一個滿頭白發的女子走了過來。
女子面容姣好,清麗怡人,只是雙眼深處似乎藏著一片深沉的大海,深邃得不可捉摸、憂郁得仿佛歷經千年。一頭白發更加重了她身上歲月的痕跡。
而據龍月說,她師父也就七八百歲。
“三郎是你嗎?你終于來看我了嗎?我等了你好久。”
不等入內,她接著剛才的話說道。
龍霓裳聲音悲涼又清澈,句句入心。剎那間,萬般悲傷的感覺傳滿我的全身。
她進得殿后不理會龍月,徑直朝我走來,仔細地端詳著我的面容,許久后,十分肯定地說道:
“你不是三郎?!?
又說:
“你是誰?”
龍月見師父情緒穩定下來,說道:
“師父,他是今年新中的魚魁。”
言罷,龍月見龍霓裳面色不定,心里也沒什么底,接著說:
“師父,我覺得就是他了?!?
龍霓裳一聽此言,原本憂郁的雙眼更加顯得虛幻透明,似乎想了許久,想了許多,接著淚水布滿她的眼眶。她說:
“當年我也覺得就是他了,可如今我已經等了整整兩百年。徒兒,你也愿意等上兩百年嗎?”
龍月不解,言道:
“為什么要等兩百年呢?我要一直跟隨著他。反正師父還年輕,龍綃宮師父還有精力照管?!?
她語氣堅定,不容置疑。
龍霓裳看著眼神堅定的龍月,仿佛又看見了當初那個不顧眾人反對,發誓要追隨龍一龍游歷的年輕的自己,她回想起那段歲月,回想起那溫情脈脈的人,蓬勃的思念涌上她的心頭,頓時一個大膽的想法產生在她腦海里。
“你可想好了?”龍霓裳問,“我們鮫人一族無水不成活,你要去往內陸,便只得縮小身體、現出原形寄托在一壺清水里,由那內陸之人帶出本宮,其中兇險不可預測,你與此人只認識不到一日,你可完全相信于他?”
龍月轉而面向于我,巧笑嫣然盯著我看,問道:
“詠郎?”
我答道:
“我愿意帶著你,我也會保護你?!?
我們雙眸相對,眼睛里便只剩下了對方。
一聽說龍月要走,不知從何處突然冒出許多人來。有白發蒼蒼、步履蹣跚的,有半裸著上身連接著下身的魚尾的,還有身穿大紅裙、走路扭扭捏捏的,無一例外,全部是來阻止龍月離開龍綃宮的。我無暇顧及她族中人的想法,只是朝她露出堅定的眼神——我會保護你,不論陸地,抑或海洋。盡管我現在血脈之力還未修煉到頂峰,可我會拼盡全力,去呵護你。
未等鮫人一族的族人散去,一聲又一聲“表哥”的聲音從龍綃宮上方傳入眾人耳中。眾人面面相覷,不知來者何人。未等聲音落地,一個巨大的黃沙巨柱從海面降至海底,正落在皎龍院前方,這巨柱也恰恰沖破了龍綃宮的結界,一口鮮血從龍月口中吐出,龍月單膝跪地,柳眉倒豎,看向上方游向海底的三人。我正想上前去攙扶起龍月,侯磊、姑母、姑丈三人便落在了我面前。我心里惦念著龍月的安危,便繞過他們,徑直走了過去。
身后的龍霓裳一見姑丈落地,不由分說便開始與他對打起來。也不知是不是在為她愛徒報仇。
龍霓裳雖然銷聲匿跡多年,血脈之力依舊強盛,道道水流強橫地沖著姑丈飛去。姑丈看清龍霓裳樣貌,大為吃驚,不作攻擊手段,只是招招進行防御。眼見黃沙滿天,密不透風地遮住侯敦志的身體,卻依舊抵擋不住龍霓裳強橫的攻擊。姑母在一旁大聲喝到:
“龍霓裳,夠了!”
龍霓裳一聽姑母的聲音,剎那間停住了雙手,轉過頭來,面露喜色,隱隱約約間,那滿頭白發似乎變黑了少許。
她喊道:
“三郎?”
龍霓裳掃視龍一悅四周,沒有發現龍一龍,臉上的喜色漸漸退去,略低腦袋,不再言語,肩膀微聳,卻沒有流下淚來。
姑母見龍霓裳此等神情,心里也是不忍,轉頭看見我攙扶著龍月,我臉上的神情甚是關切,龍一悅頓時明白了一切,對龍霓裳說:
“霓裳,當年是家兄對你不起,害得你在這海底一呆兩百余年,如今你徒弟與我侄兒又似當年的你們一般相識,你要阻止他們嗎?”
龍霓裳不言語,只是默默低著頭。
她心里或許根本不在意她徒兒怎樣,只關心著她的三郎何時來看她。
這時鮫人一族中一位年紀頗大的老者走向前,聲音滄桑,言道:
“我族從不反對與你們神龍一族結為姻親,只是當年我族前宮主追隨你們族長而去,歸來時實力大大下降,已不是那可以主掌一宮的人,我族費勁心機布下漫天結界,不讓眾魔山一族入侵我族領地,而后又幫著前宮主培養出如她一般的人來,怎可再冒失去的風險,況且兩次都遇見你們神龍一族的人,誰能保證當年的事不再一次發生?”
頓了頓,又說:
“侯夫人,不要再為難我們鮫人一族了,我們絕不同意我們宮主邁出這龍綃宮一步。”
龍月聽到此話后,神情更是惱怒,沖著那老者喊道:
“到底你們是宮主還是我是?”
又說:
“你們讓我做這宮主,卻不許我行動的自由。今日之前我原本真的相信你們所說,用我血脈之力支撐的是我們鮫人族的榮耀,那是布下向外族宣示我們一族的強盛的,我心甘情愿呆在這龍綃宮,日日為它注入血脈之力。今日才知曉,原來這只不過是困住我的囚籠罷了,有它在我哪都不能去。既然如此,那我索性撤掉這結界,還自己自由。”
言罷,只見龍月雙手向上伸展,催動著血脈之力,龍綃宮上方頓時顯現出來半球狀的流動著青綠色紋理的透明光幕,隨著龍月血脈之力愈加快速的運轉,光幕逐漸黯淡。
鮫人族眾人看著光幕漸漸黯淡,口中都大聲呼喊著“不”??升堅履睦飼犓麄兊囊?。最后,光幕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老者怔怔地看著這一幕,老淚縱橫。
那老者實力也應該不錯,不知為何沒有上前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