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這真是公子說的？王小二，你別是騙我啊！”龐達俯視王義說，絡腮胡一抖一抖的，大有要活動一番的意思。

公子竟然要把這妖獸幼崽帶上！

王義后退幾步，兩手一攤，“你不信可以去問公子啊，這等大事哪能我做主。”

龐達氣急就要去，可一想到柳瑛戳包子臉的畫面就挪不動步子，轉個彎將門口的阿嵐半拉半扯過來。

“都是你惹的禍！”

阿嵐咬口包子，一臉嫌棄的看他，“膽小，慫。”

“噗哈哈，胖子，連個小孩子都能看出你的心思，就承認了吧，別老是針對人家！”王義大笑，擋在龐達前。

“再說胖，我就讓你嘗嘗什么才是真的胖！”龐達大急，拎起拳頭，“還有你們，統統不許笑！”

院前院后站著的人紛紛捂住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切，實話還不讓人說啊？”

兩人一前一后追逐在院子里。

“干嘛呢，再吵全部丟去拉驢貨！”杏色長裙柳絲絲站在房檐下大喝，剜了兩人一眼，轉而微笑的將宋婆婆劉老鐵送出門。

繃著臉許久不敢上前的劉老鐵默默放下衣袖，整個人大松口氣。

這娃子，真不錯，這些人，也不錯。

聽囑咐，阿嵐送二人離去。

等回來后，就看到拿著雞毛撣子的杏衣女子追打兩人，默默不語，找了塊地吃包子看戲。

但一連數日，自阿嵐好后，話不過三，常常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發呆。無論侍女楊暖暖如何置備新衣食物玩意兒，都沒能讓她開心一絲。

對此，柳公子非常憂心。

“老龐，現在小孩子都這么憂愁嗎？”柳瑛坐在臺階上說。

安置好馬車的老龐無語看了眼只隔三步遠的一大一小，默默松下拳頭，“公子，她不是小孩子。”

人家是妖獸幼崽，不是人！

“唉，莫不是想家了？”柳瑛捧頭嘆息，“這孩子，怪可憐的。”

“我也挺可憐的啊，公子。”這腿，這腰還疼著呢。

“可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

“公子，大伙兒都回來了，該買的都買好了，隨時可以出發。”龐達加大了聲音。

“是了。”柳瑛恍然點頭，一拍折扇，靠近一步阿嵐自言語，“聽說她常去那棵柳樹下，回來后，半步沒去。”

龐達張張嘴，翻了個白眼轉身走。

得了，公子壓根不是問他，他只是個車夫！

“咳咳，黑糖心包子好吃嗎？”

阿嵐看他一眼點頭，杏眼僅存的清明黯淡無光，好似下一刻就要熄滅，低頭盯著手里黑色的包子不語。

柳瑛折扇從左換到右，顫抖的手往側邊伸出三寸，只覺得空氣都變得不自在，一哆嗦立即收回來。

收回后又懊惱，換只手多伸出半寸，但很快再收回。

再換手，進半寸，收回。

再來……

“生病了？”阿嵐蹙眉說。

“啊？”柳瑛蹭的站起來，臉上閃過一抹紅，低頭拽著衣角，左右環看，“那個……你也別老待在院子里，我讓人帶你出去轉轉啊。”

說完，同手同腳跑進了內院。

突然被叫過來的王義：“……”

“聽說外面風景不錯，我帶你去看看？”

“不好看。”阿嵐垂頭。

除了人還是人，卻沒有她想看到的人。

“你哥哥他們對你不好，不值得你等下去。無論你在柳樹下等多久，他們都不會再來接你的。你根本……”

王義嘆氣，他明白丁家的那點事，丁大從來不喜歡她，丁二又是個懦弱猶豫的，從東遼村鎮到木遼鎮，恐怕倆兄弟知情。

“我知道。”阿嵐眼中淚花打轉兒，面無表情地看他，“哥哥，不喜歡，等不到。”

等了十日，她明白又不明白。

大弟弟長大成大哥哥就變得愛耍性子，時不時繃著臉，從不對她笑。后來二哥哥也變得喜歡鬧別扭，眼睛里帶著很多東西，根本不再是她那個二弟弟。

可是，為什么？

王義愕然，想了會兒才聽懂，這孩子竟然想得很明白，卻不懂人心變化無常。

真是個傻孩子。

正想解釋，手心擠進來一只小小的溫熱。

“我要，回去。”阿嵐抬頭說。

在小臉上看不到祈求的意思，可滿滿水花的眼睛里透出堅定，讓王義打定了要幫忙的心思。

柳瑛很快同意，帶上龐達王義兩人前往木遼村落，只花了三個時辰。

阿嵐趴在獨角駿馬拉的馬車上，看窗外飛快略過的風景，腦海處拂過幾幕熟悉的畫面。

三階獨角馬打了個響鳴，停在一處山邊一角，一眼可眺望整個村子。

阿嵐急忙下了馬車，沒等龐達說什么已經出現在二十丈外，很快不見了人影。

“跑那么快干嘛，不就少了幾個人么。”龐達慢悠悠收好獨角馬，嗤鼻說。

“不對，嵐丫頭不是去了村子，而是去了后山。并且這里，感覺怪怪的。”王義從邊上樹上跳下，抱拳示意，“公子，要不我去看看？”

柳瑛搖頭，掃視山下藏在密林中的零散村子，找了許久，并沒有看到行走在田埂間的黑點。

而且那些屋子，怎么有些殘敗？

還有，那座黑焦焦的只剩一半的山頭，那個多了許多墳包的山頭……

“阿義，將現在丁家的情況告訴我。”

半個時辰，王義皺著眉趕回。

“這樣嗎？這丁家，還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算了……讓她自己來吧。”柳瑛坐在干凈的毯子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打折扇。

深山里的村子，往往能讓人驚訝。

兩人摸不著頭腦，對視不語。

另一邊。

阿嵐一路疾行，很快找到了味道的源頭，不由瞪大了眼睛。

周圍沒有一個人，只有一個個矮小的翻新不久的土墳包，遍布了半個山頭，地上有些殘余黃色、白色紙片和殘香。

走進角落里一個開始長草的墳包，阿嵐疑惑了。

為什么會有阿爹的味道？

阿爹呢？

樹立的木牌上雕刻幾個扭曲的字，阿嵐看了又看，不認識。

轉了圈，小手一伸，抓住了土墳包裊裊升起來一股薄薄的白煙。

白煙扭動，好似在傳遞什么信息。沒一會兒，在手中化為了虛無。

心里頭那根很重要的線忽的就斷了個干凈，什么也沒有了。

“不要，不要……”

阿嵐跌坐在地上，小嘴一扁，眼淚一顆顆往下掉，對著小墳包哭起來。

說好的，只要聽話就會好好的，她聽話了啊！

騙子，大騙子！

越想越難過，淚水掉得越厲害。

“公子，她哭了。”王義說。

“發泄出來，總比憋著好，讓她去吧。”

柳瑛未移動一步視線，臉上更沒有絲毫憐憫，對此，龐達深感欣慰。

還好還好，公子還是那個公子。

阿嵐坐在墳包前，一看就到了月亮出頭。

夜風陰陰吹來，墳包場多了幾道細聲細語。

“丁老頭也真是可憐，到頭來，竟是被諢小子活生生氣死的。”游魂甲說。

“嘁，說的去好像你就是好死的。”游魂乙搖搖頭嘆息，掃一眼半山頭的墳包，“誰想得到呢？”一醒來就變成了鬼，誰想呢？

“誒誒，那又怎樣，丁家不是比咱們更可憐嗎？想當初，俺還羨慕他家的大洪拳來著，結果呢，嘖嘖～”幽魂甲爭執。

“其實也不能這么說，如果丁老頭沒有救那個禍害，也許能得個好死什么的。喏，跟那個哭了半天的娃子長得差不多。”游魂丙呶著下巴說。

“據說那孩子養了二十年還是個六歲的，長得粉嫩可愛，可那一雙眼睛，簡直能吃人，看你一眼，魂兒都能沒嘍，簡直是比咱們鬼還邪乎！丁家子沾上了她，可不就邪了？要是丁家沒有沾上她，說不定現在能和咱做個伴。”

兩鬼沒有接話，眼神徘徊于幽魂甲和坐在地上的孩子。

嗯，還真是有點像……像丁家的那個？

再看一眼，咦，看過來了？

嘶嘶嘶～～簡直要吃鬼！！

等等，那不是丁家的！！！

兩鬼一抖，立即飄遠了些，單看幽魂丙唾沫自亂飛。

“誒誒，你們怎么了，眼珠子都飛出來了？”

幽魂丙嘿嘿干笑，隨即感到后脖頸一涼，僵硬轉回頭，頓時看到了一雙被濃郁煞氣環繞的眼睛。

“啊啊啊，有鬼啊！”

“你說，什么？”

阿嵐清脆的稚聲在幽魂甲耳中聽來，就是鬼怪向他索命的陰森森的恐嚇，嚇得魂魄一抖，灑落一片綠色的粉末，變成了面片兒暈了去。

“給我說！”

“你……你能看見俺？”倆鬼抱團指著說，得來阿嵐一個眼刀子，直接跪了下去，“俺說，俺說！”

邪，果然夠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