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時候，羊水灌進了嘴里，哭不出來，縣醫院的庸醫說我得了先天性心臟病，非要我們留下輸液。

爸爸被派回家拿錢，大舅看到他之后問生了沒有，他說：生了個女孩兒，估計活不了。然后就呼呼大睡去了。

在醫院等著的姥姥和媽媽心里也犯嘀咕，隔壁床的婦女說：

如果真是先天性心臟病，肯定治不好，而且沒準兒只是臟東西灌進嘴里了，你們帶孩子回去吧，路上讓她頭朝下，拎著她的腳，使勁兒拍她的背，吐出來就好了。

于是，媽媽和姥姥就按人家說得方法做了。幸運的是，我吐了幾口之后，真的哭出來了。

媽媽講這件事的主旨是為了說明爸爸有多狠心，當時的我聽了之后，也很生爸爸的氣，可現在回想起來，媽媽和姥姥最終的選擇和爸爸的也差不多嘛，而且這個選擇也挺正確的。

長大之后，每次體育課跑步我都難受的要死的時候，就會用這件事來安慰自己：雖然我沒有先天性心臟病，但估計我心臟也確實不好。

我還沒滿月，媽媽就要自己起來做飯，洗尿布，爸爸，奶奶，姥姥，沒有一個人照顧她。那時候雞蛋作為貴重的營養品，是給產婦補身體的重要物資，姥姥說要給小姨的客戶送禮，竟然把親戚們送給媽媽的雞蛋全部拿走了。

媽媽說，她從小沒有體會過母愛，一定不讓我們有那樣的經歷。

我以前聽這段兒的時候，心里總覺得，干嘛一定要別人照顧呢，而且不就是幾個雞蛋嘛，媽媽也太愛計較了。

等自己生過孩子才知道，月子病真的不是一個傳說，媽媽后來身體那么差確實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我出生后第一年的冬天，高燒到40度，爸媽帶我去看病，積雪堆到媽媽膝蓋那么高，爸爸邁著大長腿，自顧自的向前走，甩開媽媽十幾米遠，媽媽抱著我，直在雪地里摔跟頭，一邊掙扎著往起站，一邊喊：

“JL，你等等我們！”

爸爸愣是頭也不回一下。

說完這段，媽媽還會感慨的加一句：

“你看看，你爸有多不是人吧！”

我努力的點點頭。

媽媽說還有一次，她抱著我離家出走。

在DZ市下了車，漫無目的的走在大街上，看著我都被太陽曬蔫兒了，她身上卻連買根冰棍兒的錢都沒有。

一個中年男人看出了媽媽的異樣，就主動過來搭話：

“閨女，你是不是和家里吵架跑出來了？”

聽完媽媽的回答之后，那個男人勸媽媽說，沒有不打架的兩口子，他給了媽媽回程的車票錢，又給我買了根冰棍兒，勸媽媽帶我回家。

又一次，媽媽和爸爸吵完架，半夜抱著我從家里跑出來，實在沒地方去，就跑到村西頭的小樹林里坐著。

當時那片樹林里還有一口井，媽媽說，她就抱著我坐在井邊，真的想一頭扎進去一了百了，可是她看看天上的月亮，又看看懷里的我，覺得我還那么小，不應該陪她去死，就那么坐了半宿，然后回家了。

這樣看起來，媽媽真的很傾向用離家出走和自殺作為解決問題的方式啊，看起來倒像是青春期叛逆少女或者舊社會被壓迫的婦女的行為。

就算是農村婦女的社會地位不高，但畢竟也已經進入90年代了，怎么也說不上是“被壓迫”吧，所以，還是沒長大的成分多一些。

其實一直沒長大的人，還有爸爸。他的心理年齡大概也就停留在青春期那個階段。

雖然清醒的時候，他不愛說話，也不愛開玩笑，可一旦喝了酒之后，就成了另一個人，有時候會嬉皮笑臉的說個沒完，有時候又會對所有人破口大罵，還會做出各種令人瞠目結舌的“惡作劇”。

比如橫躺在公路中間阻攔過往車輛，比如往公安局打騷擾電話，等等。這些他平時就想做卻礙于“成年人”的身份或者理智而不能做的事情，只有借著“耍酒瘋”的名義放飛自我了。

直到如今，年過半百，兩度喪偶的爸爸，才開始學著給自己做飯洗衣服，卻依然不會照顧自己的身體，不會打理自己的生活。

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培養出對茶米油鹽、衣食住行應該抱有的。

話說回來，媽媽跟我講過的事還有很多很多。

有了妹妹之后，爸爸還是懶到從不肯下地干活兒，地里的草長的比麥子還高，媽媽實在沒辦法了，就用筐子背著我，再抱上妹妹，帶著我們一起去地里拔草。

我們家的地和爺爺奶奶家的就挨著，但他們就只拔自己家地里的。去的路上經過奶奶家門口，奶奶和三姑站在街上和別人聊閑天兒，完全當看不到我們。

媽媽講完這段之后囑咐我說：“長大以后，千萬不能孝順他們，看都別看他們一眼！給你媽出口氣！”

也許爺爺奶奶確實不好，可是這樣在孩子幼小的心靈里埋下仇恨的種子，長大之后，孩子也很難體會到幸福吧。

其實，爸爸雖然長得人高馬大，但干活真的不行，笨手笨腳的不說，有一年我竟然親眼見到他用手推車拉了兩趟麥子之后，手上起了好幾個泡。

一眼看過去的糙漢子、大男人，手卻意外的嬌嫩。沒辦法，作為獨生子的爸爸，雖然是農民的兒子，可從小什么活兒都沒干過。

媽媽還曾經給我講過一件令人不敢置信的事情。

爸媽訂婚的那年，有一天爸爸和他大妹妹剛剛吵完架，奶奶就逼著爸爸的大妹妹，也就是我的大姑給爸爸洗衣服，結果，這個可憐的傻孩子竟然喝農藥自殺了。

如果媽媽不告訴我，我是絕對不會去想，為什么我只有二姑和三姑，卻沒有大姑這個問題的。

本來我對這種為一點點小事就喝農藥自殺的故事，還抱著懷疑的態度，但是后來，我們胡同有一家的女兒，竟然也喝農藥自殺了。

原因好像是被退了婚或者戀情被父母反對，辦喪事的時候，我還跑去看了，不得不承認，那個時候的女人真的很流行自殺啊。

很多年之后，一個非常了解我的人，經常對我說·：

“你的求生欲望真的好低啊。”

嗯，可能就是覺得，死，其實也是一件無所謂的事吧。

不過，自從有了孩子，我就把盡快死掉這個愿望改了，現在我希望自己活到七老八十還能生活自理，看著兒孫都擁有了完整的人生，然后再壽終正寢。

又扯遠了。

總之，不管是我不記得的，還是我不知情的，甚至包括一些不該讓孩子知道的事情，媽媽全都會跟還只有十來歲的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