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云已經坐好，心情略帶激動的拍拍小手，“小姐，你快唱吧，你唱的可好聽了。班主一定會夸贊你是個天才。”

劉夔本想快速抽身逃走，可又青卻悄悄用雙手在下端亂劃擋著，彤云的起哄更讓他覺得此時離開不但掃人興，還容易引起又青其他的想法，便乖乖坐在這小小巧巧的杏子紅圓桌前，含笑望著這兩個小姑娘。

又青唱道，

“……我不堪回首憶舊游。好花偏遭無情雨，恨法海，與我作對頭，青兒啊，我與你金山尋夫人不見，不由我嗯啊啊又是心酸又是啊愁。難道他已遭法海害，難道他果真出家將我負？恨法海唉……”

“青兒啊，非是許郎無情義，恨只恨法海他惡計謀，幾次三番陷害我，苦苦拆散我鴛鴦儔……”

劉夔沒能料想到，這出戲，他和慧媛演了許多場，是他手把手教給慧媛的，慧媛唱了許久才漸入佳境，唱出其中韻味，但始終無法壓住望上揚的聲音，有時候還會唱跑。

又青從未經過正兒八經的學習，只是平日坐在下面看戲，唱的這兩段就頗有韻味，聲音不知是有意無意地壓低，還是她能夠理解這段原來的唱法——那么，她又是從哪聽來的？莫非在他來之前，這兒已經有這種戲了？

彤云拍手道：“好聽，好聽。就是跟我師父唱的不太一樣，但都好聽。”

慧媛嬌笑著走過來，將滿了的茶壺輕輕放下，道：“顏姑娘唱的比我地道，當年劉夔教我的唱法我不是很適應，便自己改了改，用了適合我嗓子的唱法。”

彤云興奮道：“小姐要是也上臺去唱，一定也能受到歡迎，師父你說是不是？”

慧媛在劉夔身邊坐下，一邊磕著從桌子上抓過來的瓜子，一邊用那雙秋波瞅著又青，笑了幾聲，“這可說不準。不是說所有唱得好的，都能獲得別人的喜愛。打個比方，之前大山沒走之前，他唱的不錯，但是沒有阿武阿劭受歡迎啊，那些前來看戲的人啊每次都會帶些吃的喝的，阿武阿劭每次都是拿得最多，大山就沒那個份。這是需要有緣分的。”

劉夔還是老一套，耐心的勸解，“在臺下唱唱就是了，可不能被店主和嬸子知道。

又青試圖爭取，“可是我喜歡唱戲，它能讓我快樂，能治好我的病。”

“可這會帶來你家人的反對，會讓你產生新的痛苦。”劉夔道。

慧媛見雙方情況有些微妙，語氣逐漸不太溫和，便默默收拾了桌子上的瓜子皮，拉著彤云去院子里練功夫。

她二人走了，劉夔又低聲道：“人都有局限性，你的家人一定接受不了你要唱戲的事實。現在，都還是一些吃不上，家里揭不開鍋的去唱戲。你家境殷實，雖不是詩書之家，卻也是個不愁吃穿的小康之家，你父母哪里能接受你去唱戲？”

“那你們為什么能唱戲呢？”

“我們都是流浪的苦孩子，抱在一起取暖，找個營生賺錢罷了。我們力氣小，找不到出力的活，也不想寄人籬下做個家奴，便選了這條相對還可以的路，但每一條路都是曲折坎坷，沒那么容易。比不上你在家里風吹不著雨淋不著的舒服日子，你……有機會選擇不吃苦，便不要吃苦了。”

又青上身微微往后一仰，手捂住眼睛，苦笑道：“我不怕吃苦……我連死的苦都吃了，我還怕活著的這點苦嗎？我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那也是苦，我一直都是一個人面對那些嘲笑與謾罵，那也是苦，我始終感覺不到家的溫暖，那也是苦……我和你們一樣，都是苦慣了的人，很想找一個喜歡的地方。你說你們條件不好，很苦，這有什么呢？至少你們看起來都是快樂的，筋骨勞苦只是皮外傷，心里苦才是遍布全身，痛苦難忍。”

又青補充說道：“現在其他的都不能使我快樂，我只想跟著你好好學，學學你的樂觀，學學你的積極，你影響了我，我想要你能夠好好地影響我。”

劉夔露出理解的眼神，回答的時候，聲音低的像耳語，開口似乎很是艱難遲澀，“我可以暗中教你，但你是不能夠上臺，也不能讓你的父母為你擔心。你的父母還是比較好的父母，你不應該讓他們傷心才是。”

“他們是很好，可有些時候又不好。我不恨他們，可又不是那么強烈的愛著他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又青直覺得自己對于親情慢慢有些漠然，她不想要離開父母，也不想自己家受到別人的欺負，可要說十分熱烈地依賴與深愛，也是不存在的。

她想，多年混亂扭曲的生活已經讓她不是個性格很好的女子了。但好在還有面前的劉夔在，前世的時候，他曾是她心中的依靠，兩個人過日子，有口角，但更多的是理解與相互支撐。今生，她同樣不愿意離開劉夔。

又青覺得有些奇妙——彤云跟著慧媛學的是花旦，而她的師父劉夔卻要讓她學唱小生。

“你是要把我變成第二個你嗎？”又青撐了撐腰，笑道。

劉夔一邊撿拾地上的木棍，一邊回答，“這對你來說有好處。你有的時候太過于害羞了……是彤云告訴我的，說你以前的時候面對很多人，都不敢高聲說話。這次生病蘇醒過來以后，比以前強多了。”

又青也跟在劉夔后面，撿拾地上的木棍——這是劉夔他們用來訓練打戲時所用。

“是啊，那一次我落水……生了大病，差點死掉，幸好老天有眼，不讓我那么快的死去，告訴我我還可以再活一次。也許是老天可憐我上輩子過得太屈辱了，所以給了我機會，讓我重新來過。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了。”

，“等會，我回去老地方找你們。”

又青笑著提問，“老地方是哪兒？”

帶著揣摩的語氣道：“是不是你們要去別的地方排練？”

劉夔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記得并沒有給你說過。”

又青道：“我還不是很笨，也能夠看得出你的一些小小的心思，你其實不太愿意麻煩別人，也不喜歡受拘束，在這兒，你應該總會覺得有那么點不適應吧？我說的沒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