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還未睜眼，清夷便笑的有趣。無他，自修行以來，清夷所居之處向來蟲蟻絕跡，不想今日倒有只膽大的蟲子膽敢在她臉上肆虐。抓在手中捏了捏：嗯，軟硬適中，纖膿合度，兼且骨骼不凡，非是凡夫俗子。

倒是蟲子的主人夠沉得住氣，被抓了個現行猶自言之鑿鑿，十分坦然。

“先時見仙師臉上有異，在下還以為是個蟲子，豈料竟是錯看了日光。失敬失敬！”

清夷一笑置之：“多謝公子好意。只是我輩修士靈體純凈，自來不招蚊蟲。”遂扔下那只手，悠悠然起身出去院中，任由子昭跟在身后。

山間的清晨，空氣分外清新，又因為毗鄰丹水，水氣亦是充足，被山風一吹，涼涼的很是醒神。林間鳥啼蟲鳴，吱呀作聲，也很是熱鬧，遠遠聽來倒像是時刻有人為鄰作伴，不愁一個人孤單。

遠方天際，旭日東升，也做好了一日之計在于晨的準備。怕是世外仙居也不過如此了吧！

清夷伸伸懶腰，精力格外充沛。昨天雖說是坐在地上趴著床沿睡的，竟然出乎意料的休息得不錯。

瞄瞄身側亦是精神抖擻活動筋骨的子昭，清夷腦中靈光一閃，是了，該給他打水沐手凈面了。

纖長玉指當下指間掐訣，清夷嘴中亦念念有聲，運起了召喚術。子昭生平第一次見到修士作法，感到新奇的同時也靜悄悄的不發出聲響來打擾她。

不大會的功夫，一道肉眼可見清澈的水流便自丹水方向御空飛來。想到昨日見過的濤濤丹江水，子昭心中驚嘆之余暗自揣測，她應是就近調動的丹江之水。

那道水流約摸有手腕粗細，宛若有神智一般，似長蛇一樣靈巧的繞院行走一周后，聽從清夷指令，乖順的注入石幾上的水盆里，似靈蛇盤旋而臥，一丁點的水花都沒濺起。

清夷拂拂衣袖，對自己的杰作很滿意，便側過頭去向兀自沉浸于驚嘆中的子昭邀功：“以來自丹水的江心之水，為子昭凈面，子昭可還滿意？”

子昭瞅瞅她，顧不上的答話，便控制不住激動湊到石幾旁仔細觀察，只見得江水清冽，在水盆里猶自微波蕩漾，比之自己以往在鎬京王宮中使用的山泉水亦毫不遜色，遂不由自主地連連點頭：“不能再滿意了！”

又回頭發問：“這是什么法術來著？”

“這個呀，叫做隔空召水術。”

嘖嘖嘖，真是沒見過世面的凡人，瞧這大驚小怪的樣子，可真是...太滿足清夷的虛榮心啦！

“仙師法術高明，令子昭大開眼界！”子昭不吝贊嘆，倒弄得清夷有些不自在，覺得自己受寵若驚，有炫耀的嫌疑。

“咳咳！”鎮靜鎮靜，你是修士，擺弄兩下法術而已，可不能發飄啊！穩重穩重！別被這凡人的幾句吹捧就給弄得失了神志，到時候可不夠丟人的。

子昭倒是比她這個修士還有創新精神，提出了新的要求：“不知仙師可有法術，無需子昭動手便替在下凈面呢？”

清夷想了想：“這有何難？”手掌翻轉間，盆中之水再次化為水流，騰空而起。子昭呆呆的仰頭觀望，還沒有反應過來，但見那股水流已如生龍活虎的長蛇一般追頭逐尾，將自己重重包裹。

子昭回顧左右，仿似醉酒一般渾身不受力，不由自主地被帶著轉了幾個圈，衣擺輕揚。圈住全身的透明水流似屏障一般，將他與外界的凡塵俗氣隔絕開來，給他一種飄飄然如夢似仙之感。

清澈的水流泛著股清淺的水色，行動如和風，拂起赤色的衣衫，寬袍衣角隨風而動，仿佛人在水中游。

看著這空靈夢幻，宛如自己臆想出來的夢中之景，子昭不知為何，心中竟無絲毫懼意，反而饒有興致的四下探索。

透過水流屏障觀摩世俗之境，子昭只覺得視線模糊，心亦模糊，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似有無限道意盈于側，卻隱于形，可感知卻不可碰觸。仿佛自己已然從這世間萬物中抽離，又仿佛自己已然飛升成仙。

清夷見得子昭很有些眼迷心盲的感覺，便騰出另一只手掐訣，分出一股手指般粗細的小小水流，來回游動幾個來回之后，驀地幻化成為一條搖頭擺尾的小小魚兒，靈動異常。

那魚兒在子昭面前來來回回的著意逗弄，見始終拉回不了子昭的注意力，似有些著惱，口一張便噴出一道水花來濺了子昭一臉。

江水清涼，一下子就刺激得子昭回了神。而那尾水凝而成的魚兒，似乎知道自己闖了禍，早已在子昭回神的瞬間一頭扎進猶在盤旋的水蛇之中，片刻就不見了蹤影。

“可以開始了嗎？”清夷的聲音在水做的屏障里回響著，有些失真。

“開始吧！”子昭原地站定，斂目微笑，終是敵不過蓬勃的好奇心，瞬間便又睜開了雙眼。

水屏外，清夷纖指微動，手臂輕搖，操縱著那道水蛇，從頭部開始，漸次而下，一分分的繞于子昭身側細細纏繞流動著，溫柔之余帶著股酥麻，洗去灰塵，滌去污濁，直至腳跟足下，最終鉆入地底，再不見蹤影。

眼前的子昭全身上下煥然一新，赤色愈發鮮艷，刺繡金紋也愈發華美，襯得人也愈發卓爾不群，端得一幅翩翩佳公子的模樣。

子昭回顧全身上下，干凈工整，一絲水氣也無，很是滿意，連連道謝。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后，又飲了杯清水，果然清冽甘甜，口舌生津。回想起了昨日之事，按捺不住發問。

“對了仙師，昨天是怎么一回事？”

“好像并不是我在做夢，是你給我吃的靈藥的作用嗎？”

清夷舉杯的動作頓了頓，望望他滿臉的好奇心，想想他昨晚的窘況，心下琢磨該怎么告訴他才合適。苦思半晌還是決定讓他自己來親身感受。遂放下杯盞沖他招手：“你且過來。”

子昭愣了一下，而后乖乖照做。

待他走到近前，清夷收斂靈力，只以武力一巴掌拍向其面門。子昭側身避過。

清夷繼續追擊，子昭繼續躲閃。

清夷逼迫不已：“出招。”子昭躲閃無門，只得告罪一聲便攻了過來。

二人你來我往打了個盡興。

少頃，清夷旋身后退。“如何？可感覺身體較之以往暢快許多？”

“確實如此。”子昭活動著筋骨，很是驚喜。思及昨晚吃的那顆丹藥，和世間流傳的仙人傳說，更是目含希冀：“昨日仙師賜下的可是仙藥？如今在下可是也踏上了修仙之道？”

你當做夢呢！哪有那么簡單？清夷嗤笑。“你想多了，那就是顆洗髓丹，給你清除身體雜質用的。”

被當頭潑了冷水，子昭激動的心緒頓時平靜下來，聲音變得低落，很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是在下孟浪了。”

說不失望是假的，只是這仙緣難求的道理已然是這世間公認的真理，子昭倒也不是太難過。再者，他對長生不老也沒什么執念，順其自然就好。

倒是清夷有些后悔自己說話太直接。她自覺與子昭頗為投緣，這兩日相處比較和諧。眼下二人和樂的氣氛被自己破壞，清夷想方設法的彌補，便使出一招幻形術來逗他開心。

只見清夷拔下自己的一根頭發，念出幻形咒。那根頭發便無風自動，輕飄飄的飛了起來，在半空中旋轉幾圈后光華大作，刺的人睜不開眼睛。

子昭只覺得眼睛被那華光刺得酸痛，便背過身去揉眼，覺得沒問題后方回過頭來，豈料才一回頭便驚住了：眼前立著一個跟清夷長得一模一樣的透明靈體，不光長相肖似真人，就連舉止神態亦是十分酷似清夷，如她一般言笑晏晏，蔚為可親。

子昭大為驚奇，來回轉頭比較了二人好久，都沒發現有何區別。“這是...另一個你？”

清夷笑而不答，又上前兩步，拔下一根子昭的頭發。子昭眉眼一抬，好似猜到了她的意圖，遂靜看端倪。

只見清夷又重復了一下先前的動作，她手中那根自己的頭發便又在轉瞬間化為另一個自己，寬袍大袖，神態風流，一個連他自己都看不出有何破綻的靈體。

子昭圍著他轉了好幾圈，而后轉頭詢問清夷：“我可以碰碰他嗎？”

清夷蔚為不可：“你可以試試。”

子昭便認準那靈體的胳膊伸出手去，想感受一下摸起來的觸感，是否也似真人一般。可惜的是，才接觸到的一剎那，那靈體便驟然虛化，又變回半空中飄著的那根頭發。

子昭嚇了一跳，忙回頭去看清夷。見清夷只是攤手微笑，便知這靈體是不可觸碰的。只是一旁微笑的清夷的靈體實在很吸引他，他克制不住又伸出手去。于是，幾息的功夫，空中便懸浮著一粗一細兩根頭發。

子昭看著那兩根頭發眼神晶亮，竟有幾分孩子氣。“仙師可以把這兩根頭發送給我嗎？”

聽到他的話，清夷愣了一下：“可以是可以，只是你不會術法，變不出靈體的。”

“無妨。”

子昭小心翼翼的將那兩根頭發放在手中緊緊握住，輕聲言道:“我只是想留作紀念。”而后又小心翼翼收進荷包，貼胸口放好，不放心的又拍了拍：“這樣就不會丟了。”

兩根頭發而已，至于這么寶貝嗎？清夷奇怪之余覺得他倆還是挺有代溝的，也不知道是他所思所想太過奇葩，還是她避世太久，跟不上外間世人的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