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昭伸手接過那個小瓷瓶，從中倒出一粒筑基丹，置于掌中端詳許久。深褐色的筑基丹不過尋常丹丸大小，看起來平平無奇，無甚特別之處。

可就是這樣一枚平平無奇的丹藥，卻決定著他的命運。是卻步于修仙門外，此生只能做一個凡人，一個在修士看來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一般壽命短暫的凡人。還是跳出世間桎梏，成為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畢生挑戰命運大道，成就本我的修士。

天壤之別，只在這一枚藥丸。

在此之前，子昭從未有人生無常之感，直至今日走到命運的分岔路口。而他終是只能選擇義無反顧的吞下，而后等待命運的審判。

他不渴求長生不老，不貪求飛天遁地、無所不能，他只是想長長久久的陪著清夷，陪著她一起到生命的盡頭，不甘心只做她生命中的一個過客，一個可以隨意被拋下、被遺忘的過客。他不允許自己變得這么可悲，因為他，愛她啊！

為了愛她，他甘愿付出所有。

筑基丹入口即化。子昭還沒嘗出是什么滋味，它就已經在自己體內不見了蹤影。子昭緩緩吐出一口氣，閉上眼睛，感受身體里產生的變化。

那顆筑基丹甫一消失在子昭體內，就化為一股熱流，將子昭胸口溫暖的熱熱的，很有些舒服。而后那股熱流慢慢的發散開來，化成千絲萬縷，有生命一般鉆入子昭的奇經八脈之中，如石沉大海一樣沒了動靜，又似乎在醞釀著滔天巨浪。

時間一息一息的過去，子昭體內的熱流散去之后，就再無動作。他有些沉不住氣，以為出了什么變故，眼珠在緊閉的眼簾下滾動幾回，便欲睜開眼來詢問清夷。

清夷趕忙阻止他，“靜心！氣沉丹田！”只是才剛開始而已，大可不必操之過急。

被清夷輕聲喝止，子昭眼皮一顫，止住欲睜眼的動作，深吸一口氣，按照清夷所說靜心安神，沉下心來靜待異變來臨。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異變終于開始。子昭只覺得在自己的四肢百骸之間，仿佛有蟲子在皮肉間鉆來鉆去，感覺又麻又癢，尤為不適。

子昭皺緊眉頭，不過還好，他還可以忍受。他努力讓自己忽略掉這種感覺，重新靜下心神。

隨著時間的推移，子昭體內又麻又癢的感覺越來越厲害，不多時又轉變為痛癢難耐。子昭手腕、腳腕、脖頸并太陽穴處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似乎有小蟲在皮膚下爬動，欲要脹破皮膚而出。

這種感覺有點折磨人，子昭有些焦灼，額頭上也沁出了許多細密的汗水，他努力克制住想要四處抓撓的雙手，竭力忍耐下去。

一刻鐘之后，子昭體內痛癢難耐的感覺逐漸消失，先前在體內一跳一跳的小蟲子們聚集了起來，匯聚成為一團團的氣流，盤踞在全身各個關節節點，蠢蠢欲動。

子昭面上重又恢復平靜，定下心來。清夷守在一旁，見子昭滿頭大汗的樣子，便拿出一方素帕，將他臉上大大小小的汗珠擦拭干凈，重又就近坐了下來，緊張的觀察他臉上的每一絲細微的表情。

是的，清夷現下很是緊張。不知為何，就這么旁觀子昭筑基，清夷就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緊張，手心都被沁出的細汗濡濕了。她只覺得好像當年自己筑基的時候，也沒有眼下這么擔心過，怎么放在子昭身上，她的心情就不一樣了呢？

就在清夷在心里默默反思的時候，子昭體內的無數團氣流已經開始在身體多個節點涌動，同時相互吞噬，最后匯聚成一條條的長蛇，在各個經脈里游動。

緊接著，游動在多條經脈里的長蛇齊齊發力，爭先恐后的沖向丹田的位置，欲要盤踞在此處，吸納旁人凝聚成一個整體。

痛！好痛！

子昭的丹田部位，多條氣流長蛇彼此廝殺，都想要吞噬對方，壯大己身。交戰中，它們在子昭丹田里上下翻騰，鼓脹非常，兼且撕扯著經脈，激烈異常，帶給子昭的痛苦亦是百般折磨。

子昭死死按捺住全身的躁動，面容抽動，漸漸扭曲，周身迸出的冷汗將前胸后背的衣衫都給浸濕了。

見得子昭渾身顫抖，冷汗迭出，浸透幾重衣，兼且面色蒼白，嘴唇青紫。清夷心中不由得為子昭擔心：他好像很痛苦的樣子，想是筑基艱難，不若自己助他一臂之力，或許他馬上就能成功了。

身隨心動。清夷當下坐于子昭身后，手抵子昭后背，源源不斷的向子昭體內輸送自身精純的靈力。

靈力入體，子昭丹田里正廝殺著的各條氣流得到外來的靈力支持，身形脹大一倍。似是想要吞噬靈力的愿景得到滿足，一時之間它們只顧著吸收靈力壯大己身，彼此間的爭斗稍緩。子昭丹田部位的痛苦也稍緩。

一氣輸送了半數靈力到子昭體內，清夷才滿意收手，然后繼續在旁守著。料想有她半身靈力相助，子昭應該能成功筑基。

然而，子昭體內沒了外來的靈力以供吞噬，幾條氣流又重新廝殺在了一起。因著方才它們都壯大了彼此的實力，此次廝殺格外慘烈，給子昭帶來的痛苦亦是此前的數倍。

子昭置于膝頭的雙手不自覺的緊握，渾身顫抖的比先前還要厲害，眼見得快要坐不住了。

這是怎么回事？清夷慌忙扶著子昭的肩膀。她方才分明以靈力相助，怎地一點作用都沒有？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錯？

惶急之時，子昭忽然之間安靜了下來，全身的顫抖也止住了。清夷心中一喜，還以為子昭成功了。

清夷才待開口，孰料子昭張口便噴出一口鮮血，剎那間面如金紙，虛弱不堪。

這是...失敗了？

清夷慌忙以靈識探向子昭體內。果然，原本盤踞在子昭丹田內廝殺的數股氣流并未凝實成內丹，而是勢均力敵，同歸于盡了。

更糟糕的是，此番筑基不僅功敗垂成，折騰出的動靜還傷到了子昭的五臟六腑，故而剛剛子昭才吐血來著。

果然是失敗了！清夷心中輕輕嘆了口氣。

對于子昭此番筑基失敗，她雖覺的可惜，但卻并不意外。所謂天道至公，既享受了這凡間的富貴，那便與這修仙大道絕了緣分。所謂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你總得舍棄一樣。

只是子昭顯然并不能接受這一結果，強自掙扎著坐正身體，異常沉默。不管清夷怎樣勸解安慰，始終垂眸不語，神色空白。見到子昭態度如此消極，清夷只好無奈住了口，陪他一起沉默良久。

對于子昭的不甘心，清夷也能理解。凡人多以追求長生大道為畢生之追求。她避世這百年來，上至王公貴族下至黎民百姓，不知有幾多人士滿天下求訪仙人遺跡，欲修仙而不可得。

子昭也不過是那眾多做著修仙夢的凡人中的一個，有如此反應一點也不稀奇。尤其是一開始子昭便較之旁人要幸運的多，在其他人欲尋仙人而不可得時，他便已經搶先一步與仙人有了接觸，得贈靈藥。

可是他的幸運也就持續到現在就要戛然而止了。天道難為，沒仙緣就是沒仙緣，任憑你再不甘心，也拗不過上天的意志啊！

在將要一步登天的時候功敗垂成，換成任何人都接受不了，所以對于子昭的頹廢，清夷理解，也包容。

沉默良久之后，子昭終于有了反應，卻是嗓音生澀，要求再試一次。

面對子昭的要求，清夷有些遲疑，想要告訴他：能不能成功筑基靠的不是經驗的積累，和次數的多寡，而是看你是不是有天賜的機緣。

若是上天注定你有仙緣在身，一次便可輕松筑基，就像她經歷的一樣。甚至若你有大機緣在身，便是不去刻意尋找長生之道，上天也會將這一切拱手送到你的眼前。

但若是上天注定沒有一個人修仙的緣分，便是嘗試再多次都無用，她直覺子昭就是如此。

可對上子昭執拗的驚人的眼眸，清夷實在不忍心親身賜予他絕望，也說不出否認的話來，只能暗自默許。

他既想要再試一次也無妨，雖然這并不能改變他沒有仙緣的事實，但是能徹底絕了他的念頭，也蔚為不可。總要讓他發自自己內心的承認自己沒有仙緣才好，早些認清事實，他自己也能早些看開。

而較之第一次，子昭這次筑基耗費的時間要更長，也更為痛苦。清夷這一次也沒有再插手，而是選擇冷眼旁觀。只見子昭額頭青筋跳動，如玉的容顏再次被痛苦折磨的扭曲，冷汗濡濕了一層又一層衣服。

而結果也不出她所料。子昭勉強撐至傍晚，仍舊重復了前一次的命運，以失敗告終。接連兩次的筑基失敗所帶來的痛苦，也將子昭的身體掏空，一向深邃有神的眼眸也失去了原有的光彩，變得渾渾噩噩。

看著子昭神色空洞，搖搖欲墜的樣子，清夷知曉此刻他心中定然大受打擊，便是她自己，也覺得心中堵得慌。可是在這方面，任誰都幫不了他，清夷也只能努力勸他放棄。

“這個世上有仙緣者極少，多數都是修不了仙的，你又何必太過強求？”

“你雖修不成仙，我倒可以練些延壽丹與你，讓你活個一二百年都不成問題，一生盡享凡間富貴，也不失為一樁美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