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安在一張硬席上醒來。

抬頭，綁著金馬尾的麗雅翹著大長腿坐于高凳上，專心致志地玩著指甲。

趙長安動動手，手背上插了針管，頭上懸著一個血包。

趙長安重新躺下，沒什么要問的。

“你真奇怪?！丙愌磐媾讣?，身上香水濃郁，先開口，“竟然經脈盡斷，難道你殺亞當斯，也是逆行了經脈？”

趙長安不言。

“你和那女孩年紀輕輕，但實力都很強?！?

趙長安不語。

麗雅十分耐心，從桌上摸了把指甲刀，慢條斯理地磨挫著紅潤的指甲。

“不說也可以，等明天把你送到那位大人面前，自然就交代了?！?

趙長安蠕動了一下干燥的嘴唇，終于發出兩個沉重的音：“假神？”

“假神。”

“放了我，我會給你十倍好處?！?

“哈哈哈。”銀鈴般的嬌笑，“天川人都愛做夢？”

“……我是趙長安，趙羽的兒子?！?

“那又如何？?！?

“……可以給我水嗎？”

“你床頭柜上瓶子上就有。”

趙長安艱難地坐直身子，摸到了一個保溫杯，打開瓶蓋，看見一個殘余的口紅印，皺皺眉頭，還是喝了下去。

微咸，溫鹽水。

“真沒有商量的余地？”

“沒有?！丙愌蓬^都不搖，“在假神面前，祈禱比商量管用。”

“趙家一定會在外面想辦法的，只要拖延些時日就會有救兵，假神不是問題?！?

“我問你，你進來這多久了？”

“約莫十天?！?

“那你趙家的救兵呢？”

“……”

“你哥趙羽自從進了這里之后，撞了那位大人三面，一逃一重傷，一次手下三十余人結死陣以命換命保他脫身，又總共組織了三次天川人的小規模反攻，給我們帶來不少麻煩后被大人順手抹去，如今還跟著他的沒剩幾人了。長子都快死了，你們趙家的救兵在哪里？”

麗雅頓了頓，又道。

“剩下的天川人，更是散沙一盤，各自為營，在這種地方，不抱團的下場便是病的病、傷的傷、死的死，給點利益，就傳謠言、下黑手、賣隊友，不堪一擊，這樣就算我放你走，你又怎么拖延時日？”

趙長安沉默了一陣，吸了口氣：“小看天川，你們要付出代價的。”

“哈哈蛤。”這次麗雅笑得更久了，直到眼角出了淚花，“你還不明白嗎，陷入這種局面，這就是你們天川人小看印利所付出的代價?！?

趙長安不說話了，因為他知道眼前這個女人不是花瓶，還很聰明。

聰明又好看的女人成為敵人，很可怕。

“實話實說，我印利自北門一事起，30年來不斷地經濟結盟、軍事制衡，打強扶弱、輿情引導、文化輸出，布置了整整30年，就連天川八大家都有一套專門的情報網應對著，你們動一步有無數眼睛緊跟，你們趙家要怎么贏？難不成你還以為趙羽被困在這里只是個簡單的意外？

麗雅放下指甲刀，冷冷說道。

“我也不瞞你，自趙羽成了金丹開始，我們就已經動手為他設好了局，從他殺第一個印利人開始，四周就開始不斷地有人打樁騰挪拉網，不知死了多少人養了他的傲氣，長了他的威風，讓他自滿得意，只等時機一來，就讓他一腳踩進陷阱不得翻身。”

“現在你光看到了一只狐貍掉進陷阱，就以為他還能有救，但是如果你知道獵人為了這只狐貍，晝起夜出，將它的老窩、它的習性、它的出行都了解得比它自己還清楚，你就會明白，在布置好陷阱的那一瞬間，這只狐貍就絕不可能再活下去了。如果這次趙羽不是身懷異寶，加上那位大人又在忙別的事，別說是十天，趙羽恐怕連是十個小時都撐不下去，你總說趙家能請救兵，難道我們就是傻子，不知道對付這種情況？”

外面忽然傳來輕微的喧鬧聲，聲音還越來越大，是起床聲。

麗雅拿起桌面上機械表，看了一眼后，聳聳肩。

“別天真了，祈求神跡吧，愿上帝保佑你。還有一件事也一并告訴你……這次抓趙羽的假神，其實有兩個?！?

麗雅站起身，掀開帳篷的簾子，一陣刺骨的寒風吹來。

天剛蒙蒙亮，卻還是那么低沉，仿佛還沒睡醒。

趙長安被凍得縮縮身子，有幾個壯漢恭恭敬敬地進來，粗魯地替他拔掉了輸血管，將他扔到席外，收走了硬席。

趙長安躺在地上，地上的嚴寒折磨著他的后背，又有人拿繩將他雙手捆住，將他踢出帳篷外。

寒冷無孔不入，將他的心頭凍成了硬冰。

這個圣跡，搞不好真的是自己進的最后一個圣跡了。

“啪啪啪?！?

有一個人疾步沖到他旁邊，擔心地看著他。

趙長安艱難地站起身，沖魏青竹笑笑，但是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笑出來。

“怎么了？”

“沒事，我暈過去多久？”

“就一晚上而已，麗雅說夜間行路看不見方向，就扎營休息了。”

“嗯?！?

趙長安點點頭，隨后話題忽然一轉。

“那個，你有男朋友了嗎？”

“誒？！”

魏青竹吃了一驚，眼睛瞪大，臉唰一下紅了，手被綁在身前，腳站在原地扭來扭去。

“……還、還、還沒，那個、那個，我不是隨便的人，如果你非得要試、試試的話……如果不是以結婚為目的的話我、我不會接受的，但是你又、你又是那樣的性子……嗯、嗯，咳，到底怎么了？”

“沒事，心情不好，想從你身上找點自信而已?！?

“……”

魏青竹愣了愣，臉由紅轉白又轉青，忽然張開大口。

“壞人！”

“啊！痛！放開放開放開……”

自己沒事找事的趙長安肩膀被咬住不放，發出慘叫。

“哼！”

咬完人的魏青竹生氣地昂首闊步，決定接下來一個小時之內，不要和這賤人說話。

趙長安跟在她身后，有些無聊地踩住她的腳印。

思考過后，他選擇放棄思考。

金丹、無我、假神、真人，一步一個腳印，一號一個境界，隔步如隔江，隔號同隔天。

派了兩個假神來抓一個金丹，思考有什么用？還不如看看風景。

可是這里的風景并不好。

身旁只有皚皚大雪，默不作聲的大漢，還有一個生著悶氣不理自己的徒弟。

“唉?！壁w長安自言自語，嘆了口氣，“也不知道山芋怎么樣了。”

死到臨頭，趙家三少爺最掛念的，還是自家山芋。

“楚山芋有什么好？”青竹忍不住轉頭問。

“和你一般好。”趙長安勾起嘴角，像是想起什么，“不一樣的好?！?

“哼?！?

魏青竹撇撇嘴，心情不知是好是壞地往前走。

風雪中多了一道糾結的倩影。

而她的身后，壞人踩著她的腳印，優哉游哉地哼起了歌。

風雪在在為歌聲伴奏。

這大概是這片死寂的大地上，最美的風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