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番外一思遠(yuǎn)
- 遠(yuǎn)山有木兮
- 宸光微曦
- 4233字
- 2019-09-17 22:32:25
番外一思遠(yuǎn)
從小別人看我的眼神里都滿是敬畏和艷羨,我知道那不是因為我這個人,而是因為我有一個戰(zhàn)無不勝的將軍父親。別人眼中的父親足智多謀,鎮(zhèn)守一方安寧,受萬人敬仰,是百姓心中的守護(hù)神。可在我心里他卻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稱職的父親。
從小我就看著母親因為思念父親,苦苦的受著煎熬。她那樣一個金枝玉葉長大的嬌小姐,帶著年幼的我,不遠(yuǎn)千里追到了南疆,只為了能陪在父親身邊。那段日子可能是母親最開心的日子,雖然那里條件不好,父親因為軍務(wù)繁忙,她也依舊不能常見到他,但她卻很滿足。
可南疆濕熱異常,又因常年征戰(zhàn),物資匱乏,她一個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小姐,終是病倒了。父親不忍母親陪著他受苦,不顧她的反對,派人把她送回了外祖家,托了外婆好好照顧母親。
回了雍城的母親,總是坐在院子里望著南疆的方向發(fā)呆,我知道她是想念父親了。環(huán)境的好轉(zhuǎn),加上外婆的悉心照料,并沒有養(yǎng)好母親的身子,她一日日消瘦了下去。這樣病了幾年后,她終于撐不下去了,依依不舍的離我而去了,那一年我九歲。
我跪在母親的靈前,只覺得有滿腔的恨意充斥著我的內(nèi)心。是的,我恨他,我恨我的父親!若不是因為他,母親她又怎么會這么早就逝去。我恨他既娶了母親,又為何沒有盡到一個做丈夫的責(zé)任,我恨他為了他的榮耀,生生的讓母親煎熬了一生。
看著母親靈前姍姍來遲的父親,看著他沉痛悔恨的樣子,我第一次用仇恨的眼睛看著他。我哭著大聲的質(zhì)問他,明明母親病重的信早就送了過去,為何他還來的那么遲,讓母親帶著遺憾離開。我撲上去,推著他讓他走,我不需要他假惺惺的裝做深愛母親的樣子,他配不上母親的深情。
他什么話都沒說,也沒有阻止我發(fā)瘋似的推拒,直到舅母把我抱開,她緊緊的摟著我,小聲哭泣的哄著我。父親好似看不到堂上的眾人,只是滿臉痛苦的看著棺木,他慢慢的上前,跪在了母親的靈前,把頭輕輕的抵在棺木上,用著沙啞難辨的聲音,一句一句的說著對不起。我看到他痛苦萬分的樣子,明明知道不應(yīng)該的,可還是可恥的覺得他罪有應(yīng)得。他讓我母親痛苦了一生,現(xiàn)在也該他嘗嘗這滋味了。
因為父親的關(guān)系,我很厭惡習(xí)武,我不想成為他那樣的人,我怕有一日會像他辜負(fù)母親一般辜負(fù)別人。可我答應(yīng)過母親,要做一個像父親一樣的將軍,頂天立地,守一世太平。為此我舍棄了最喜歡的書本,每天都拼命的練劍,我想讓九泉之下的母親安心。
十五歲那一年,我武學(xué)初成,告別了外祖一家,來到了北疆,從軍做了一名軍卒。臨行前,比我小一歲的表弟問我,為何不去父親所在的南疆,那時他早已是南疆最高的將領(lǐng)了。我看了看從前母親常看的方向,想著母親那些年的苦難,固執(zhí)的搖了搖頭說:“北疆更適合我!”
是啊,跟南疆相比,我更喜歡北疆,因為那里沒有他,我怕我依然會用仇恨的眼神看他,盡管他是我父親,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親人。更因為在北疆,沒有人會知道我是誰,年少輕狂的我,總想要靠自己闖出一片天,不想別人提到我的時候,總是了然的說一聲:“噢,大將軍的兒子啊!”我想別人提到我的時候,不是因為他,而只是因為我這個人。年少的我,固執(zhí)的想要用這樣的方式跟他對決,倔強(qiáng)而可笑。
第一次站在血肉模糊的戰(zhàn)場上,看著鮮血噴涌而出,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去,有敵有友,才忽然覺得從前的想法有多幼稚。戰(zhàn)爭從來都是殘酷的,戰(zhàn)場之上更是慘烈,身處其中,人人皆是身不由己。后來打的仗越多,軍銜越高,又看到過戰(zhàn)場上太多的瞬息萬變,我就越能理解他。戰(zhàn)場上生死一瞬,為將者更容不得那么多的兒女情長,稍一猶豫,可能賠上的就是身后成千上萬的百姓。
一將功成萬骨枯!所謂將軍,踏過的是敵人的尸體,守護(hù)的是身后的百姓,舍棄的卻是最愛的人。
我在北疆苦苦的熬了幾年,歷經(jīng)數(shù)百仗,終于從軍卒升到了寧遠(yuǎn)將軍。從軍卒一直到將軍,那是許多軍旅之人一生都難跨域的鴻溝,這條追尋功名的路上,從來就不缺殘肢斷臂,累累白骨。我心喜于自己的成就,也暗自覺得自己在對抗父親的路上做的不錯,就算不依靠他,我也可以過的很好。
若不是那根差點要了我命的飛箭,我恐怕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原來這么多年來,父親他一直都派了人在我身邊保護(hù)我,我身邊那些生死之交的同伴,也都有他安排的人在里面。在那生死一線的時候,我原以為自己也會變成邊關(guān)的一抹孤魂,不想?yún)s是父親派去的人保護(hù)了我,羽箭雖未致命,可還是貫穿了我的左肩。
因為傷重,加上邊關(guān)苦寒,條件太不利于養(yǎng)傷,我被父親派去的人送回到帝都休養(yǎng),那是父親第一次為私事利用職權(quán),只為請帝都的名醫(yī)為我治傷。帝都的日子是無趣的,沒有刀光劍影,沒有熱血沸騰,有的只是浮華和喧鬧。
在那之前,我從沒想過生命里會出現(xiàn)這樣一個明媚的姑娘,遇到她也純屬意外。養(yǎng)傷的第二個月,我被尚書的公子硬拉著第一次進(jìn)了飛雪樓。那是帝都有名的風(fēng)雅之地,里面都是些才貌雙全的女子,無論才學(xué),還是氣度,比之大家閨秀都是不差的。我本不愿來的,也不喜歡這樣聲色犬馬的場面,我覺得那些女子都很可憐,雖然外表光鮮,可大都是身不由己的。
在那里我救下了一個舞姬,看著她面紗之下驚恐的眼睛,心中有些不忍,本欲救她脫離這里,可一想這也終究不是我管的了的事。旁人看我多看了她幾下,笑問我是不是看上那個姑娘了,我只是笑了下并沒有答話。在那些富貴公子眼里,一個舞姬而已,死了也就算了,可對我來說,那是一條鮮活的人命啊!我雖殺人無數(shù),但那都是敵人,我不想看著一個無辜的人死在我的面前。
因為救人,我養(yǎng)了一個月的傷口再次撕裂了,為靜養(yǎng),我從將軍府搬到了西山的別院,在那里我又遇到了那個姑娘。
看著眼前笑意盈盈,眉目如畫的姑娘,注視著那雙清透明亮的雙眼,在那一刻我覺得心都狂跳了起來。我看到她身姿輕盈的飛奔過來,一邊道謝,一邊眨巴著眼睛看著我,只覺得自己腦子都是空白一片的。從她絮絮叨叨的不斷道謝的話語里,我才知道她就是我救下的那個舞姬。
看著她一個人為了建房子而忙碌,我不顧于安的反對,執(zhí)意的陪在她身邊,只為了能為她做些什么。每次看到她清澈的眼睛,懵懂的樣子,我就會覺得滿手鮮血的自己,配不上她那份純凈。我第一次撒謊了,我騙她說自己是個商人,她并沒有懷疑,很高興的就相信了。
我不忍看著她為了親人憔悴,第一次用了父親的權(quán)勢,只為了幫一個舞姬除了樂籍。我陪著她傷心,陪著她開心,陪著她做所有她想做的事,可我依舊不敢告訴她我的身份,我怕她會怕我。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從沒有狼群出沒的西山,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群餓狼。夜半的時候,我被狼嚎驚醒,不顧身邊人的勸阻,只身去了山腰的小院,因為我怕她會害怕。
聽著院外傳來的狼嚎聲,還有空氣里隱隱的血腥,有一刻我竟然害怕的連心臟都忘了跳動。我揮著劍沖進(jìn)小院,迎著隱約的月色,看著院中手持長劍胡亂揮舞的女子,還有那白衣上星星點點的血跡,只覺得有血覆上了我的眼睛。
也是在第二天,她請求我教她功夫,她說人終究是要靠自己的。那時候我很想對她說:你可以依靠我的。可看著她清澈中帶著祈求的眼神,終究只說了一個好字。
我教她劍法,教她騎馬,恨不得把我會的所有都教給她,好讓她能保護(hù)自己,可我會的只有殺人。我不敢教她那些戰(zhàn)場上的殺招,亦不敢讓她知道真正的自己,更不敢讓她知道我曾浴血而生。我是那么想靠近她,卻又害怕她離我太近,怕她會聞到我身上永遠(yuǎn)也洗不掉的血腥味。
我開始有意無意的試探她,我想知道在她心里是怎么看我的,我想知道她有沒有那么一點在意我。
我會裝做不經(jīng)意的送她東西,只為了看她收到東西時開心的樣子,也會狀似不在意的拿走她親手做的木簪,一邊在心里竊喜,一邊又失落于她根本就不知道簪子的含義。
我就這樣靜靜的陪在她身邊,藏著那些隱秘又卑微的心思,期望著能就這樣過下去。忘了北疆,忘了戰(zhàn)場,忘了我自己的身份,在她身邊,我只是個商人。
然而,一紙詔書打碎了我為自己編織的夢,南疆叛亂再起。因為父親的關(guān)系,我被派往了南疆戰(zhàn)場。注視著那個方向,那個血腥彌漫的戰(zhàn)場,我有多久沒想到過它了呢!
我不敢告訴她真相,也怕她再不愿相信我,我騙她說生意上出了事,需要離開一段時間。她不疑有它,臨行前為我做了許多好吃的,還小心的問我,她生辰的時候能不能趕回來。
看著她絮絮叨叨的說著要我照顧好自己,要我路上小心,要我辦完了事早些回來。心里一直想說的話脫口而出,我問她愿不愿意等我回來。是的,我害怕了!因為不知道這一去多久才能回來,我怕等我回來的時候,她的身邊會已經(jīng)有了別人,怕錯過了就再沒有可能了。
我心中忐忑的看著她,怕那個答案會讓自己失望,可她卻點頭答應(yīng)了。我忍著心里的狂喜,把母親留給我的玉環(huán)送給了她,那是父親送給母親定情的信物,母親臨終的時候交給了我,讓我以后遇到心儀的姑娘再送給她。
我想對她說,等我回來就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你,等我回來就娶你為妻,等我回來就再不離開你了。可還未說完,我又有些后悔了,我怕這一去再回不來了。戰(zhàn)場上從來都是瞬息萬變的,誰又能保證能完好無損的回來呢!
南疆的日子是難熬的,因為這里沒有她,有的只有無邊的殺戮,和層出不窮的陰謀。我常常會坐在大戰(zhàn)過后的戰(zhàn)場上,望著帝都的方向,一邊慶幸著自己又活了下來,一邊想著她現(xiàn)在在做什么,會不會也像我想她這般想我。
我來南疆的第四個月,戰(zhàn)亂終于平息了,一想到很快就能見到她了,我就高興的夜不能寐。我去見了父親,這是我來南疆這么久,第一次為了私事去找他,我告訴他,戰(zhàn)事結(jié)束后我想回帝都,因為那里有我牽掛的人。
可還沒等父親回我,營帳里就出現(xiàn)了大批的殺手,那是南疆戰(zhàn)敗后來求和的使臣。他們假借求和之名,讓我們疏于防范,卻是在醞釀著一個大陰謀,而這場陰謀的目標(biāo),就是我的父親。
混亂中有弩箭射向父親,我不知他能不能躲過,只是本能的持劍擋在他面前,卻被不知哪里冒出的袖箭射中了手臂。原以為只是一根小小的袖箭,傷不了根本,卻不想是浸了噬魂的袖箭。
父親本想送我回帝都醫(yī)治,我自知無藥可醫(yī),執(zhí)意讓于安送我去了雍城,我不能讓她看到我這樣,她會傷心的。我后悔了,后悔曾讓她等我,后悔曾向她表明心意,她若知道了定然會傷心難過,我不愿她傷心。我忍著虛弱寫了一封決別信,連帶著別院的地契,讓于安親手交到她手里,親自斬斷了我們之間所有的糾葛,就讓她恨我吧!
我寧愿她恨我食言,恨我一去不回,也不想她傷心。若是恨我能讓她好過哪怕一點,那就讓她恨我吧!
我曾恨過父親,恨他讓母親煎熬苦守了一生,可如今才明白,若換做是我,也不會做的比父親更好了。做為一個朝不保夕的人,我們能留給心愛之人的只有一世安穩(wěn),那些相伴相守,終是一句空話。
父親為了萬民負(fù)了母親,而我如今也一樣的負(fù)了她,我終究也成為了父親那樣的人,那樣我曾經(jīng)痛恨不已的人!
顏兒,對不起!我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