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顏坐在窗邊看著陰沉沉的天，一如她此刻低沉的心。腦子里也亂成一團，不知他如何了，不知他父母會怎樣，不知前路會如何，亦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她輕嘆了口氣，只不過一日未見，卻像隔了許久一般，若以后她真的不得不離開，她又該怎么辦。昨日他臨走的時候，不舍的擁著她說，讓她哪兒都別去，好好的在這里等著他，等他征得父母的同意，就會親自來告訴她的。可一日過去了，他卻還未回來，音信全無。夕顏心里明白，這婚事怕是不容易吧！

走在布滿積雪的山道上，不時有大小不一的雪塊從道路兩旁的樹上落下來，稍有不甚，就會落的滿頭滿臉都是，觸之冰冷。夕顏就這樣緩慢而堅定的走著，想到那個獨自走在夜晚的山林里，踏過厚厚的雪地，避過重重的險境，只為陪自己守夜的人，心里一陣酸澀。不覺加快了步子，只是想早些見到他，她想告訴他，她很想他，從分開的那刻開始，就從未停止過。

沿著記憶里的路，踏過清掃的干干靜靜的石板路，慢慢的拐進了衛家所在的街道，遠遠看著大開的大門，她猶豫的停住了腳步。正在想著要如何才能見到他，就聽到不遠處傳來馬車的聲音，她慌忙的轉身，用披風把自己裹的嚴嚴的。

馬車慢慢的停在了衛府門口，夕顏偷眼看去，只見馬車上下來一個衣著華貴，眉眼慈和的老太太。老太太等不及別人扶她，慌忙的往前走，邊走邊焦急的問前來迎她的人：“玠兒怎么樣了，還在祠堂跪著嗎？”

夕顏原來站的就不算遠，這條路也很安靜，況且她耳力極好，一句話被她一字不漏的聽了進去。她只覺得心被什么揪住似的劇痛難忍，剛想上前，卻生生的停住了腳步。她不能去，都是因為她才讓他這樣的，一想到他是因為自己才受罰的，她就忍不住怪自己。

她猛的轉過身去，有淚沿著冰冷的臉流了下來，似有萬般苦澀。真的該走了，明明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但還是抱了一絲奢望。終究是自己貪心了，妄想著能與他長伴，如今卻連累了他。

她加快腳步，有冷風吹過，吹落了頭上的披風，她也好似無知無覺一般，只快速奔跑在空蕩蕩的大街上。偶爾有路過的行人看到她也是一臉驚訝，不知道這姑娘為何會大過年的，在大街上橫沖直撞，還滿臉淚水，想是有什么傷心事吧！

衛玠筆直的跪在祠堂里，旁邊有個焦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兒啊！你先起來吧！你都跪了一天一夜了，這祠堂這般冷，這樣下去身體會受不住的。”

衛玠舔了舔干裂的嘴，嘶啞著聲音問道：“可是父親答應了？”

衛夫人看著兒子凄慘的樣子，心疼壞了，他的兒子自小錦衣玉食慣了，何曾受過這樣的苦，她抹了抹眼淚，勸道：“你父親也是為你好，他都答應你可以納她為妾了，你就不能退一步嗎？你若真喜歡她，多寵一些也就是了，她要是真對你情深一片，想必也不會不愿意，你又何苦非要這般倔強！

衛玠固執的搖了搖頭說：“我說過的，她是我唯一的妻子，除了她，我誰都不要。”

衛夫人看著他微微搖晃的身子，氣急道：“你這孩子怎么這么倔呢！你這是拿你自己的身體來賭氣，你們父子倆都一個樣，沒一個省心的。”衛玠閉上眼睛，全不顧母親氣急敗壞的話語，再不搭話，他跪了一天了，全憑一口氣撐著，他要省些力氣。

衛老夫人一路慌張的進了祠堂，氣都還沒喘勻，就看到端正的跪在祖宗面前的孫兒，一敲手里的拐杖，怒聲對門外不遠處張望的下人說道：“你家老爺呢？把他給我叫過來，我孫兒在這兒受苦，他倒是自在了。”

衛夫人一看到救星來了，自己終于不用再夾在他們父子倆中間為難了，心下也是松了一口氣，忙上前攙扶著她說：“娘您別生氣！他們父子倆都在互相憋著氣，我也是沒辦法了，這才不得不打擾到您。等事過了，我一定親自去廟里給妹妹和謹兒上香祈福。只是這事還要您老出面才好，我也實在是沒辦法，父子倆一個比一個倔。”

老太太正在氣頭上，也不愿多說話，只等著兒子來了再好好細說，只點頭應了。她坐在下人搬過來的椅子上，看著平日風流俊朗的寶貝孫子一副憔悴的樣子，對兒子又多了幾分不滿，她對著沒什么反應的孫兒道：“你先起來！有我在，我同你爹去說。”

衛玠睜眼看了祖母一眼，并不起來，這是他們父子之間的事，他不愿勞煩到祖母。衛老夫人看他跟木頭一樣，又看了身邊的兒媳一眼，吩咐道：“扶你兒子起來，這事我來辦。”

衛夫人得了吩咐，忙上前扶起兒子，衛玠已無力反抗，只好撐著沒有知覺的雙腿晃晃悠悠的被母親扶了起來，一雙眼睛希冀的盯著自己的祖母。

不多時，門外就傳來匆匆的腳步聲，衛老爺慌張的進來了，看著堂上坐著的人，忙行禮道：“娘不是去廟里祈福去了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衛老夫人看著自己的兒子就一肚子怒氣，她一拍椅子，怒聲道：“我怎么回來了？我要是不回來，你還準備怎么折磨我孫子。”

衛老爺瞟了一眼滿臉憔悴，搖搖晃晃的站在一邊的兒子，忙低聲解釋道：“我沒有，是他自己要跪的。”

老太太怒氣未消的說道：“他好好的為什么要跪在這兒？定是你的不是。”

衛老爺看著母親蠻不講理的執意要維護孫子，也只好低聲說道：“是因為他要娶那個女子，可我也是同意了的，是他自己非要繼續跪著的。”

衛玠眼看著父親沒說實話，用有些嘶啞的聲音辯解道：“我是要娶妻，不是納妾。”

老夫人聽了個明白，轉頭責怪孫子道：“就算你爹說的你不同意，你也不能糟踐自己的身子，就不能等我回來再說嗎？”轉頭就罵兒子：“你是書讀多了，讀傻了吧！他既然執意要娶，你答應就是了，難道你非要把我孫子往絕路上逼嗎？”

衛老爺看著母親又一次不管不顧的袒護孫子，又是無奈又是為難的說著：“因為從商這件事，他的名聲已經算是完了，若是再娶一個那樣的女子，我百年之后，族中之人誰還會認他這個族長？他是我兒子，我不能看著他墮落下去，他如今覺得我不近人情，以后會感激我的。”衛玠張了張嘴，想反駁說自己不會后悔，被祖母擺手止住了。

老夫人聽了兒子的話，也放緩了語氣對兒子說道：“既如此，你難道不會換個方向，再想別的辦法嗎？”

“那女子是個孤女，從前又跟謹兒相識，這事府里的人大概都知道了，但詳情沒幾個人知道。年前南疆來送東西時，我讓他們給明城捎了封信，讓他收那姑娘為義女，這么多年我也沒求過他什么，想來他會答應的，若無意外，這幾日怕是就有消息了。如此一來，這婚事也就沒什么問題了，也算是親上加親。”

衛老爺思索了一會兒，不確定的問道：“這樣能行嗎？”

老夫人點了點頭說：“我有把握！明城現在孤身一人，這樣一來他也算多個親人。衛于兩家再結姻親，于我們兩家都是好事，于家的族老也不會反對的。”

衛玠在旁邊聽的目瞪口呆的，驚喜的眼都亮了，慢慢的挪了過去就要跪謝祖母，被老太太攔著責怪道：“跪什么跪，再跪腿還要不要了，你就不怕到時候新媳婦看你腿瘸了，不肯嫁給你了。”

衛玠也不在意，只裂著嘴笑道：“不會的，她不會嫌棄我的。”

衛夫人看著兒子高興的樣子，拿起手帕擦了擦眼角，不知有多久沒看到過他這般毫不掩飾的笑意了。她上前扶著兒子嗔怪道：“這下滿意了吧！現在趕緊回去歇著去，我再讓人找個大夫給你看看，你看你都成什么樣了，也不怕下人們看到了笑話。”

衛玠搖了搖頭說：“不行，我得去告訴阿顏一聲，耽誤了這么久，她等不到我會著急的。”

老夫人看著孫兒虛弱的樣子，心疼的說：“你現在這樣子怎么去？就算去了也只會讓她擔心，不如等養好身子再去也不遲。你若怕她著急，就讓有才去一趟，他是你的跟班，你的事他應該都清楚。”

衛玠沐浴過后，坐在床上喜滋滋的喝著粥，腿上還敷著藥膏。老夫人看著孫子腫的老高的腿，忍不住又罵了兒子一頓。衛玠看著老爹諾諾的樣子，趕緊讓他們都先回去了。他本想等著有才回來問問他，阿顏怎么樣了，不想卻困的睡著了。

衛玠睡的正香呢，就感覺有人在耳邊一直吵一直吵，他不耐煩的睜開眼，就看到有才一臉慌張的站在面前。衛玠看到有才，睡意頓時都消了：“你跟阿顏說了嗎？她怎么說的？”

有才囁喏的看著他，哆哆嗦嗦的遞給他一張紙，小聲的說：“我沒見到她，這張紙是放在桌子上的。公子自己看吧！”

衛玠心里閃過不好的念頭，忙接過看去，待看完上面的字，不敢置信的抬頭看向有才：“她走了？”有才瑟縮的低著頭嗯了一聲。

衛玠呆呆的坐在床邊，薄紙從手里滑了下來，上面寫著：承蒙厚愛，無以為報。愿君安好，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