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暉堂里，衛玠安靜的陪著祖母用晚膳，全不似往日的活泛，衛老夫人也沒問什么，他既然不想說，她也不會非逼著他說出來。祖孫倆靜靜的吃著飯，都有些食不知味。

飯后，衛玠看著天色也不早了，便想向祖母告辭，也好讓她老人家好好休息。不料卻被衛老夫人留了下來，說是要跟他聊聊家常，衛玠眼見著她摒退了所有下人，想著大概是有話想私下跟他說，也只好強打起精神來。

衛老夫人看著強顏歡笑的孫子，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半晌嘆了口氣說:“在我面前就不必強撐著了，我知道最近很多事都需要你去做，辛苦你了。你父親母親不在家，這些事也只有交給你了。”

“祖母知道你心里苦，你與謹兒從小一起長大，又都天資聰穎，學有所成，原本可以一文一武相互扶持，支撐兩家的門楣，不料造化弄人，你從了商，他又早逝。如今衛，于兩家全靠你姑父和你父親撐著，可待他們歸老之后，這些重擔可就要全壓在你身上了。”

衛玠上前握住祖母有些干枯的手，輕聲安慰道:“您就莫要操心這些事了，養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最要緊，每年這個時候您身體都不好。我知道你是為姑姑他們母子難過惋惜，可逝者已矣，還是要為了我們這些尚在的兒孫保重身體！再說二叔現在在晉州，官聲頗好，前些日子不是還傳來信說年底要往上升嗎？二叔還年輕，在加上族中那些叔伯堂兄都在官場上，我們衛家總不會衰敗的。”

“這些我又怎會不知呢！我擔心的是你啊！你是我們衛家的長房嫡孫，生來就享著常人難以企及的富貴。可你卻始終不愿意成親，一般人家像你這般大的男子，孩子都可以上學堂了。你已經成年了，也一向隨心慣了，祖母也不愿過多的干涉于你，有你母親為你操心婚事也就夠了。可前幾日我歸來時，聽周管家說你帶回了個姑娘，舉止親密，還讓她住在了你的屋子里，可有此事？”衛老夫人看著他問道。

衛玠抬頭看著祖母，認真的回道:“他說的沒錯，我是帶了個姑娘回來，也確實讓她住在了我的屋子。這件事雖是事出有因，可我并不是故意瞞著您的，只是還沒想好要怎么跟您說。”

衛老夫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擔心的說:“你糊涂啊！你有喜歡的人，想帶人回來，我不反對，可你怎能讓她住在你的屋里，家里那么多地方空著，隨便住在哪里不好呢！男女授受不親，若讓有心人知道了，你還能娶到門當戶對的妻子嗎？”

衛玠跪在了她面前，用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堅定的聲音說道:“我從不強求著要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我只想娶一個自己喜歡的人。我喜歡她，此生想娶的人也只她一人罷了！”

堂上的人看著地上那固執的傻孩子，輕嘆了口氣說:“你愛慕誰，我本不愿多管的，可我聽說你今日帶著那姑娘去了你姑姑的舊居，她一個人在屋里待了許久。你不要告訴我，她是去祭拜你姑姑的，我是老了，又不是傻了。我也聽周管家說了，那姑娘原是跟于安有些過節，甚至還大打出手。于安這孩子長年在南疆，也只你姑姑跟謹兒祭日的時候才會回來幾日，又怎會跟人有什么過節呢？他還說那姑娘一直在追問謹兒的事，也是聽到他的死訊，才心脈大震吐血暈倒的，這些你都知道嗎？”

衛玠輕輕地開口道:“我知道，他們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可我不介意，比起失去她，這些又算得了什么！表哥已經不在了，他們從前的種種也不是那么重要了。我想把她留在身邊，好好的照顧她，從喜歡上她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此生我永不會放手的！”

衛老夫人看著他堅定的樣子，原來一肚子的不滿，最后只能無奈的又收了回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夏夜安靜的小院里，只有幾盞路燈散發出微弱的燭光，照著原本黑漆漆的小院。衛玠站在院中看著依舊亮著燭火的房間，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敲門。

忽然房門從里面打開了，夕顏一眼就看到站在院子里的人，不知已站了多久了。她關上房門走了出來，一時也不知該說什么，兩人面對面靜靜的站了好久，誰都不曾開口。

遠遠的傳來了打更的聲音，驚醒了兩人，夕顏環顧著空曠的院子，轉身往不遠處的涼亭走去，衛玠頓了一下，也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

他看了一眼坐在凳子上發呆的人，關切的開口道:“這么晚了，你怎么還沒休息？你身子還未好，晚上還是不要出來的好，天氣雖暖，夜風還是有些涼的，若再得了風寒，就不好了。”

夕顏看著昏黃路燈下他有些模糊的臉，聽著他關切的話，不自然的扭頭看向園里的花草，輕聲回道:“我沒事，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這些日子給你添麻煩了，還是要謝謝你的，照顧了我這么久。那日我有些神智不清，說了許多不好的話，若是有傷到你，還望你不要介意。”

衛玠輕輕地搖了搖頭說道:“我沒放在心上，你說的對，是我隱瞞你在先，你應該生氣的。可我從沒想過要騙你的，只是有些事情往往就是這樣事與愿違，我應該向你道歉。”

她苦笑了一下，看著他說:“你是沒騙我，只是隱瞞了你知道的而已，而且那些更是我苦苦追尋的真相。不怪你，是我從沒有問過你罷了，是我的錯，我不該遷怒于你的。這幾日打擾了，我已經好了許多了，明日我準備回去了。本想明早再向你辭別的，既然遇上了，也省得明日再說了。”說罷，她似是怕看到他的反應一般，扭頭看向不遠處搖晃的燈火。

衛玠看著她明顯單薄了許多的身體，慌忙說道:“你身子還未好，一個人回去我不放心。大夫說你傷了心脈，需細細調養，若不然，會落下病根的。山上多有不便，留在這里，人多也好有個照應。”

夕顏覺得這應該是他的借口，可她如今只想一個人好好的靜一靜，住在這里，天天面對著他，她根本就靜不下來。于是搖了搖頭說:“不必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沒那么嬌弱的。我素來身體強健，回去養個幾日也就好了。再說了，你家中還有長輩，我住了你的房間，這不合禮數。人言可畏這四個字，我不說你也該是明白的。”

衛玠以為她是介意房間的事，盯著她說道:“那日事出緊急，未及多想，后來怕換了房間你會不習慣，也就先這樣了，你不必放在心上的。大夫也說了，就是因為你平時不怎么生病，讓你以為自己身體很好，這才埋下了許多隱患。這次你因心緒大震，把身體里隱藏的病癥都發了出來，若不好好調理，恐傷根本，影響壽數。”

夕顏半信半疑的說道:“不可能吧！怎會這樣呢！”

衛玠忙點頭認真說道:“為你診病的是城里有名的李大夫，他說的定然不會錯的。為了你好，還是留下來把身體養好了再說吧！若你不想住在我的房間，我可以安排別的房間，別的院子給你住的。”

夕顏此刻只想躲的越遠越好，他越對她好，她就越愧疚，各種復雜的情緒混亂交織著，她怕她又會口不擇言的傷害他。于是仍固執的搖了搖頭說道:“不用這般麻煩了，我回去也會好好調養的，就不打擾了。夜深了，我先回去休息了，你自便吧！”

衛玠看著遠去的身影，在心里輕嘆了一聲，終究是有了隔閡了，也許從生辰那日起，就注定了他們之間要么親密無間，要么漸行漸遠。現在又有了思遠橫在他們中間，那些紛紛擾擾，錯綜復雜的過往，雖不想承認，可他們確實漸漸疏遠客氣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