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灑在寂靜的山林里，衛玠看著走在前面沉默的夕顏，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快步上前，追了上去，晃了晃手里的折扇，狀似不經意的說道:“想不到這郊外還有這般美景，若不是跟著你出來，我還不知道呢！”

夕顏抬眼看了看四周，周圍樹葉繁茂，繁花似錦的，點頭說:“確實很美，從前我姐姐就很喜歡這里，后來還把家安在了這里，只是她還一天都沒住過呢！”她停下了腳步，向前眺望，仿佛還能看到那盛開的桃花。

衛玠本想轉移她的悲傷，卻不想并沒有什么用，只得繼續道:“還沒問過你從前住在哪里呢，可是也在這山上？”

夕顏點了點頭，繼續往前走，衛玠只得跟了上去。走了不一會兒，遠遠就看到一個庭院，座落在山腰的一片樹林里。門前種了幾棵桃樹，只是桃花已落，上面掛起了密密的，小小的桃子。院外有一大片的竹林，卻大半都是北地少見的斑竹。

兩人來到門口，夕顏抬眼看去，看到院門上結滿了蛛網，伸手推開厚厚的院門，一陣灰塵撲面而來。進了院子，只見地面上厚厚的落葉。衛玠抬眼打量，發現跟雍城的小院很相似，只是更大一些，房子也更多一些。

院子里有一個蓄水的池子，里面種滿了荷葉，想來到了夏天花開滿院的時候，定然十分美麗。遠處隱隱有水聲，想來不遠處有山泉經過。

衛玠看了一眼發呆的夕顏，指著池子問:“院外不遠可是有山泉？這池子怕是從那里引水過來的吧！”

夕顏回過神來，看了一眼池子，緩緩點頭:“是啊！這池里種的是紅蓮，因為我姐姐名叫紅蓮。”

踏過厚厚的落葉，夕顏推開屋門，抬眼掃過，屋里一如既往，除了上面厚厚的塵土。她掩面進了屋里，看著一如從前的擺設，往事一幕幕閃過，不禁閉上了眼睛。

衛玠跟在她身后打量，一眼就看到，正廳布滿灰塵的桌子上壓著一張紙。他兩腿不聽使喚的上前，繞過桌子，拿起那張滿是灰塵的，泛黃的紙。

抖落上面的灰塵，兩行字跡躍然紙上，‘阿遠，你若回來就去雍城尋我吧！我在那里等你！’。衛玠的心不禁顫抖了起來，他閉上眼睛不敢去看，卻又止不住的胡思亂想。夕顏睜開眼睛，就看見他拿著一張紙在看，猛然想到什么似的，上前從他手中抽走了那張紙。

她看了一眼那紙上熟悉的字，心下自嘲道:他果然再沒回來。又看了一眼沉默的衛玠，不禁苦笑道:“是不是很天真啊！我記得以前告訴過你，我是去雍城尋人的，可是我并沒有找到。我在雍城等了三年，幾乎翻遍了整座城，可連一絲他的影子都沒有。有時候我也在想，也許是我記錯了，也許是我誤會了，也許他只是不想再見我了，所以我才找不到他的。”

衛玠看著那么落寞的夕顏，心一點一點的往下落，原來他們之間真的情深至此，原來她一直都離他很遠，遠到隔著另一個他。

衛玠艱難的開口道:“他對你來說很重要，對嗎？”

夕顏抬頭看向門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嘴角泛起了一絲微笑:“他是除了我爹娘和姐姐以外，對我最好的人，也是最重要的人。若是沒有他，大概也不會有現在的我了，他是我的恩人，我的劍法就是他教的，他與我雖無師徒之名，但有半師之誼。”

她緩緩的坐在門前的石階上，看著院外的天空，衛玠在她身旁坐下，看著滿院的荒涼。夕顏略帶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你常來都城，可聽過舞姬紅蓮的名字？”

衛玠想了片刻，扭頭問道:“可是曾經名聞帝都的第一舞姬，出身飛雪樓，百年難遇的舞道大家，聽聞還曾為太后祝過壽。只可惜紅顏薄命，現在都城還有許多她的傳說呢！”他猛然想到她說起過的那個名字:“她就是你姐姐？”

夕顏點了點頭，她用手圈著自己，看著池子里隨風飄蕩的荷葉，閉上了眼睛，緩緩道:“是啊，我何其有幸才能有這么好的姐姐。她那么美麗，那么善良，是這天底下最美好的女子。可就是這么好的姐姐，上天卻待她并不好，一生坎坷，為情所困。若沒有姐姐，我想我可能此生都不會來都城，若沒有姐姐，我也就不會有幸能遇見他。”

“我們雖不是親生的姐妹，可姐姐待我卻比親姐姐還好。她因為不得已才淪為樂籍，她不愿我跟她一般身不由己，只把我留在她身邊，對外說是她的侍女，但樓里所有人都知道，她把我當眼珠子一般的疼愛。后來我想學舞，她起初不愿，怕梅姑打我的主意，架不住我哀求，只以為我喜歡，就悉心教導我。她不讓別人發現我會跳舞，怕我會跟她一般再難抽身。”

“我十五歲那年，有一天姐姐生了重病，可有一位貴人不依，一定要看姐姐跳舞，梅姑不敢得罪他，只好催促姐姐梳妝。我不愿姐姐病中還勞累，于是穿了姐姐的舞衣，畫成她的模樣，帶了面紗替她去了，幸而我們身形相似，別人也并未瞧出來，也就是在那一天我見到了他。”

“那日，舞臺上空的花燈突然掉了下來。我當時正在跳舞，初次登臺本就緊張，又怕被發現我是假扮的，一時竟忘了躲避。這時對面樓上雅間里飛出了一個人，拉著我的衣袖，把我拉到了一旁。只是花燈下落的太快，我沒事，他卻被那花燈的木架砸傷了手臂。那個人就是思遠，后來我才知道，那日他是被別人拉著，第一次去飛雪樓的。因為有他救我，我才僥幸沒被識破，之后我就再沒在樓里見過他。”

“再次見他，是替我姐姐置辦這個院子的時候。姐姐喜歡這山，我就來這山上選址，在山下又遇見了他，后來我才知道他有一個別院在山頂。那段時間，姐姐要忙著應付樓里的人，還要照顧積勞成疾的阮公子。我只有一個人在這山上奔走忙碌，路上相遇，他看我一個小姑娘辛苦，就幫了我許多忙。可是房子建好后，姐姐一天都沒有住過，就跟著阮公子殉情，赴了黃泉。”

“那時我還小，一直被姐姐保護在羽翼下，當時我覺得天都要塌了，也是在他的幫忙下才把姐姐的后事辦好的。后來我才知道，他幫我的遠不止這些。我姐姐是飛雪樓的搖錢樹，梅姑原不想放她的，何況阮公子因尋了我姐姐多年，一貧如洗，連贖身的銀子都拿不出來。還是思遠四處打點，找人向梅姑施壓，又給了梅姑一大筆錢，她才放了我姐姐的，我姐姐這才能脫了樂籍。

衛玠聽到自己艱澀的聲音:“他真的對你很好！”聽著他們的往事，也知道思遠對她的深情，這句話他說的艱難而肯定。

夕顏并未多想，只點了點頭，凄然的一笑說:“是啊！從初見到最后，他一直都待我很好，只是我現在再也找不到他了。”

她起身進屋，想把房間打掃一番，因為這里有關于他最好的回憶。衛玠輕輕的嘆了口氣，也沒再追問，只默默的上前幫忙。他知道他們之間有很多故事，可他不敢問，他怕聽到那些美好的故事，每聽一次心就痛一次。他甚至有些嫉妒思遠，嫉妒他在她心里那么重要，他在想若他還在，自己定會好好跟他打一架的，可如今是再也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