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漸濃，晚霞把楓葉染紅，唯一不變的是知道今晚又將一夜惆悵，喧鬧的長安街也打破不了繁重的思緒，走著走著，便走到了花滿樓前。趙衍并沒有要進去的意思，倒是門口招攬生意的小姐姐叫住了他。

“小王爺，小王爺，您來的正好，我們錢老板有事找您呢。”

趙衍被她拉進紅塵世界，如行尸走肉般穿過國色天香的長廊，途中有十幾個職業小姐姐朝他揮紗，他十分厭惡的加快了腳步。

見到趙衍前來，正在房里算賬的錢老板挪起胖胖的身子，摸著數也數的出來胡須笑瞇瞇的出門相迎。“啊喲，那個小王爺來了啊！這個，來來來，進來進來，這個也沒什么事啦，其實那個就是關于我們夢伶啊……”

趙衍這陣子沒功夫管夢伶，聽錢老板說到她，便隨口敷衍：“錢老板若要讓她開門接生意也可以，不必過問我。”

錢老板用眉頭擰成的“川”字告訴他事情并非如此：“這個……其實不是，其實這個夢伶啊，有點不太對。”

“什么意思？”

“她這個腦子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所以有點那個不正常……”

“什么？”趙衍那紛亂的思緒終于被錢老板吸引過去了一點點。

“那個你聽我說啊，一開始我們呢也沒發現，是這個有一次啊，這個夢伶她披了一條窗簾在這里來回跑，還不停笑，這個有點嚇人啊。前幾天，這個她還把客人給咬了！還有一次半夜，這個她突然沖到別人房間，拿這個剪刀捅人家，這個我客人啊都被她嚇走了！還倒貼了不少錢，這個小王爺，你看……”

“多少錢我賠你，她現在人在哪？”

“倒不是這個錢的問題，小王爺您先隨我來。”

兩人來到趙衍再熟悉不過的蓬萊閣，門上了鎖，錢老板掏出銅鑰匙小心打開，先在門縫處朝里張望，又回頭朝趙衍笑笑，道：“進來吧，這個輕點兒聲。”

趙衍瞥了他一眼，接著“啪”一下推開門，錢老板圓球型的身體反應極快，竄到趙衍身后。他目不轉睛盯著窩在墻角的女子，借著月光可以看到她如枯枝般死氣沉沉。錢老板拉著他的衣服說：“小王爺啊，這個你最好離她遠一點，我先走了。”

他出去后，此地恢復一片死寂，趙衍緩步來到夢伶面前，她稍稍抬頭，那雙曾經楚楚動人的眼睛變得斑駁不堪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年。

見到趙衍，她突然驚慌失措的蜷縮起來，渾身顫抖，嘴里一個勁念叨：“不要過來……走開……不要過來……”

趙衍將信將疑的伸出手，伸到她暗淡的臉龐，還沒碰到就被她一口咬住，齒間爆發出來的是獸性的力量！趙衍痛的抽回手，她還死咬不放，他不得已揮手打向她的后肩，她突然軟趴趴的倒在地上，松開的嘴上和趙衍的手上已落上血印，他摸住被她咬傷的手腕，她趴在地上沒有規律喘著粗氣，時而發出詭異的笑聲。

“我想讓你離開這里，離開這個你厭惡的煙花之地，可沒有想到，你竟變成現在這般模樣。”

“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

她不予理會他的話，自顧自念著秦觀的詩。

“你不是想離開花滿樓嗎？我放你走了，你隨時都可以從這里出去，我絕不會攔你。”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他說過……金風玉露就是指……我……和他……啦啦啦……”

他盯著她癡迷于情詩的可笑模樣，試探著問：“我讓書浩來看你？”

她舉起一只枯槁的手伸向天空：“他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夢伶？我讓書浩來看你，現在就來？你聽到了嗎？”

“自在飛花輕似夢啊……”

“你不想見他了嗎？”

他憤怒的抓住她伸向天空的手臂，她無動于衷，呵呵呵躺在地上傻笑，口中依然念著斷斷續續的詩歌，任何話都飛不進她的耳朵，她終于把自己隔絕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之外。

這樣也好吧，與其面對不想面對的現實，還不如把自己放逐到幻想里，至少在那里，她會看到她要的地久天長。

趙衍從蓬萊閣出來，錢老板又唯唯諾諾迎上，一袋沉甸甸的銀子落在他面前，趙衍冰冷的聲音在歌女們的歡聲笑語中顯得格外不寒而栗。

“這些錢夠你賠給客人了，還有，以后就讓她留在那個房間，按時送飯進去，接下來的錢我會繼續付上，絕不會少你半分。”

“這個……不是啊……小王爺是這樣的，我們開門做生意的，你這個姑娘她，她留著晦氣啊，這個小王爺你看看，你能不能在外面給她找個地方關起來？我這里實在是不方便。”

趙衍背著雙手俯視他，他稀稀拉拉的胡子抖啊抖，抖得趙衍心煩。

“你聽好了，她如果離開這里，那就是你的樓子不在了！”

“那個……我也不是……”

“錢老板，跟我作對的下場你應該知道。”

“略有耳聞，這個略有耳聞啊。”

“那就行了。”

不等錢老板回答，他便拂袖而去，蓬萊閣的門敞開著，夢伶側身趴在地上，唱起了無人知曉的歌謠。

足足五天過去，單家當家的二少爺一病不起讓單家老小十分惆悵，搭好的麻將臺也已涼涼。這日書浩剛醒沒多久，單志鴻就和書浩娘走進屋子，見兒子醒來母親激動的來回撫摸他的臉和手，仿佛書浩昨天才剛出生，還不停細細詢問，現在感覺怎么樣，被打的地方痛不痛，餓不餓，渴不渴，書浩用盡全身力氣往后躲，母親還一個勁往上湊。

“行了行了，你要把他摸糊了！書浩啊，身體覺得怎么樣？”爹走上前開啟第二翻攻勢。

書浩有點不耐煩的回答：“一醒過來……就被你們盤問……”

“怎么嫌我們煩啦？娘大半個月沒見你了，一見到你又得那么重的病，可叫娘擔心！”

“爹也擔心的幾宿沒睡，人都擔心瘦了，你怎么從大理回來也不打一聲招呼，病了也不告訴我們？”

“就是，還在公堂上挨了三板子，那得多疼啊，娘看了心都要攪碎了。”

“你知道你躺了多久嗎？五天啊！這五天我們輪番守著你，大夫也搬到府里住著了，就怕你有個閃失。”

“你從小身體就不好，一著涼就傷風，這次還病的那么重，可得好好補補。”

“這就讓他們去高麗帶一點千年人參。”

“還有天山雪蓮。”

“還有昆侖山的靈芝。”

別說書浩聽到這些東西會怎樣，就連小倩也瞪大了雙眼，昆侖山的靈芝也出來了，這吃了得修仙吧？

“你還要吃什么，跟娘說。”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安安靜靜躺一會兒。”他本來就沒力氣，經過一番爹娘式噓寒問暖只感到心力交瘁。

“嗯好，今晚就燉一鍋母雞湯給你喝。”

說罷爹又插了一句：“黑魚湯好，回春大夫說書浩血虛，要補血。”

“那直接甲魚湯啊！”

“湯里還要一點西域貢棗和枸杞。”

“行啊，一起來吧。”

書浩皺著眉說：“來什么來，坐月子啊？”

娘一本正經的回答：“你懂什么，給你補身子，要的。我再想想還缺什么……”

爹娘仿佛要進行第二輪溺愛攻勢了，書浩嚇得朝躲在后面的小倩眨眨眼，小倩點點頭，心領神會來幫他解圍了。

“婆婆，這些食材做起來挺費力吧，我陪你去廚房準備起來唄？”

“小倩說的也是。”

“公公你的下午茶點心應該也好了吧？”

“哦對！我都快忘了吃點心。那書浩你好好休息，我們就不煩你了。”

親娘的手好不容易從他身上挪開，屋子里又恢復了之前的寧靜，他想到剛才醒來時看到小倩坐在桌前寫字，問她寫什么，她說抄經書，白馬寺的住持告訴她抄完一本經書就能達成一個心愿，她傻兮兮的請了一套回來，他問她為何要請那么多，她說她所有的心愿都是希望他趕快好起來。

想到這里，心就免不了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