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辦公室里，其他老師都提前去教室準備上課了，林原倒是愛崗敬業，正拿著教案進行最后的修改，昨天由花生油引發的無厘頭事件也在林原的鞠躬道歉之下草草收尾，那妹子倒是很大度，拿張紙巾擦擦身子也就過去了，聽他們昨天的對話，妹子貌似是林原的同事，林原管她叫夏老師，好心跑來家里幫林原做ppt。

林原這家伙，摳門得連網上的付費ppt模板都舍不得買，他說前幾天交了房租水電，買了油米泡面，這幾天就只能靠開源節流熬日子。

從社會學角度講，沒有對象的原因有且只有兩個，要么誰也看不上，要么誰也看不上。

“所以是你看不上別人呢，還是別人不待見你？”我問道。

“我看不上別人。”林原回答得斬釘截鐵。

大哥，您這條件，別人不挑剔你就不錯了好嗎？

“那你是有喜歡的人了，所以才看不上別人？”我又問道。

“你一個編故事的孤魂野鬼怎么話那么多？”

“大哥，跟了你這么多天，我發現你的人生經歷乏善可陳，真要寫成小說，只有情感方面有些看頭——我是指你那八次失敗的相親，所以我只能從這方面挖掘可讀性啊。”

“我看你就是閑的發慌。”林原冷哼一聲，抄起教案上課去了，我的確是閑得發慌，就跟著去看他上課。

林原雖然脾氣臭，但對他們班的學生倒是很溫柔，在他的物理課上提問不用舉手，有問題可以直接問，也沒什么規矩，不像一些老師，上個課搞得跟慈禧太后垂簾聽政似的。

我站在教室后面聽了一節物理課，聽完以后就明白為什么林原的班每次月考都是倒數第一了，老師再好也架不住學生功底不行，后面三排的學生在他講小球自由落體到彈簧上的加速度與速度變化分析時，有的困得搖頭晃腦，兩個手撐不住一個頭；有的拿著自動鉛筆在物理書上畫喬巴；還有的垂著個腦袋，悄咪咪地看桌倉里那本講古墓的課外書，好像是叫挖洞筆記。

現在老師真難做，好好先生鎮不住場，慈禧太后顯得窮兇極惡，每次月考完后還要面對學生家長和校領導的催魂奪命連環call。

“我問你，當小球重力大于彈簧彈力時，小球做什么運動？”

在書上畫畫的那個鍋蓋頭小男生被林原叫起來回答問題。

“...喬巴做什么運動？”小男生一臉懵，連問題都沒聽清楚。

“喬巴一般不做運動，老師您問的是路飛吧？”

“什么路飛，是喬巴......哎呀什么喬巴！是小球！”

全班哄堂大笑，毫不顧忌林原作為班主任的威嚴。

雖說他本身也沒什么威嚴。

可憐的林原，如果我是他，早就辭職了。

一節物理課上得我也頭暈眼花，我剛上高中那陣物理卷子上會做的題還沒有現在我在陰陽師里收集的式神多，臨近高考才累死累活把物理成績提上來，現在畢業那么多年，再上物理課就跟聽天書似的，我還是站那鍋蓋頭男生后面看他畫索隆才撐過后半節課。

“你這老師當的，吃力不討好啊。”我和黑著臉的林原一起在操場散步。

上完物理課后，林原被年級組長叫去辦公室談話，談話的內容很簡單，無非就是一張上次月考的班級成績單和一封家長投訴信，在信里，小鍋蓋頭的家長對林原的教學能力提出質疑，那張成績單就是印證此類質疑的最好證據。

“林老師，我懷疑你無法勝任班主任這個職位。”

“組長，我也懷疑有些家長無法勝任孩子的父母這一職位。”

“這話什么意思？”

“孩子的成績要靠家庭和學校一起配合提高，我帶的班——主任你是知道的，集合了全年級的問題少年，這類孩子從小家庭環境就比較惡劣，父母對他們不管不問，以前的學習基礎又差，單靠學校怎么能提高成績？”

“林老師，你沒那個能力操心人家的家庭教育，你要做的就是給我把學生的成績提上去，說的直白點，該罰抄罰抄，該批評批評，該占用課間就占用課間。”

“可是現在高中生壓力太大了，這種方法治標不治本的。”

“成人的壓力比高中生大多了吧？不知道現在的這些孩子有什么好愁眉苦臉的。”

“成人不也是由青少年變的？”

在面對教導主任時，林原倒是長出了三寸不爛之舌，幾個回合下來，教導主任啞口無言，最后只憋出來一句期末成績再墊底就卷鋪蓋滾蛋。

老粽子復活了搞教育啊，想起來剛才那位主任說的話，我都忍不住狂翻白眼。

以林原他們班目前的境況，還不是簡單的年級墊底，是平均分離倒數第二還要差個十來分的絕對墊底，工作薪水為外患，爹媽催婚是內憂，活生生一副當代青年圖鑒。

他現在是江郎才盡......不對，黔驢技窮了。

林原的目光轉移到旁邊的籃球場，不得不說年輕就是好，寬松的籃球服也蓋不住男生們鼓起的肌肉線條，一顆籃球、一瓶水、一個球場就是一段青春。

男孩子們的球還沒進呢，上課鈴就響了，現在上課鈴都人性化，播的是拉赫瑪尼諾夫或者肖邦的鋼琴曲，不像我念書那陣，永遠是枯燥的叮鈴鈴。

但是休息時間永遠是不夠的，鋼琴曲一想，小孩該煩的還是煩。

“打兩圈球？”林原指著籃球場，沖我揚揚下巴。

我心說哥們你會打籃球么？打球能用“圈”形容？能用“圈”形容的是搓麻將。

林原已經進了籃球場，抱起那顆公用籃球很不專業地拍了兩下。

什么樣的姑娘才會喜歡上他啊？我看了眼還在抱著籃球轉圈圈的林原，他瘦得跟沙丁魚罐頭似的，襯衫松松垮垮套在他身上，根本顯現不出來肌肉線條，和“籃球”這種某種程度上帶有撩妹意義的運動十分不般配。

第一球，沒進。

林原這人跟個拔火罐似的，你知道他在內里在燃燒，但從外邊就是看不出什么異樣，我都怕他活生生把自己給悶死了，這么個塞滿醬鴨子和物理公式的拔火罐，甭說是我，就算阿佛洛狄忒在世都沒轍。

第二球，沒進。

話說他有同性傾向么？實在不行讓他玩玩戀與制作人過下眼癮得了，先不說氪金，問題是他這長相也不像個女主啊。

第三球，沒進。

“三分！”林原大喝一聲，自以為優雅地完成了最后一次投籃。

三分你大爺，看那球的運動軌跡，離球框還差了十萬八千里，搞不好直接飛出球場了。

“哎呀！”

果不其然砸到人了，聽聲音還是個妹子。

我和林原從球場出來趕過去，一看，居然還是昨天來家里的那個妹子。

“夏夏夏夏夏老師！”林原都被命運玩弄得磕巴了。

“你你你你沒事吧？”他急急忙忙扶起夏老師，又蹲下去幫忙整理散了一地的課件。

還好林原沒什么力氣，籃球看似飛得遠，力道卻不大，再加上也沒正中腦門，所以夏老師沒受傷。

“我我我我我沒事啊。”夏老師拍拍身上的土，笑著學林原的磕巴，隨手理了理散亂的頭發，她笑起來真好看，頰邊擠出兩個淺淺的梨渦，眼角眉梢都是溫和的笑意，按照文藝的說法來比喻，她像是春天。

“林林林老師太緊張啦。”

夏老師拾起那棵滾到樹窩里的籃球，隨意拍了兩下，似乎是在找手感，我還沒看清怎么回事兒呢，那籃球就在空中劃出一條不可思議的弧，然后以一個十分吊詭的角度，進了籃。夏老師十分得意地捏捏鼻尖，露出一個鋒利的笑。

我頭一次發現，角度刁鉆這個詞兒不僅僅能形容說話。

媽耶。

我和林原異口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