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澀。

我咬了口菜團子，嚼了兩下，不知道前兩天和孩子們從山上挖下來的野菜是沒蒸熟還是蒸熟了就這味道，在牙齒咬破菜葉的一瞬間，苦澀的汁水席卷唇齒，激得我趕緊囫圇吞了幾大口水，想把那股子澀味兒壓下去。

其他小孩和護工吃完飯都早早去休息了，餐桌上只有我，和剛被我從山頂上領回來的大小姐，其實她是有名字的——她剛被抱來福利院時，還是襁褓中的小小嬰兒，仁慈的院長爺爺給她取了個小名，只不過院長爺爺過世的早，她長大后又養成了個頤指氣使的跋扈性子，漸漸地，她的小名被大家拋諸腦后，我是穿越過來的，知道她的身世，出于同情和愧疚地喊她一聲“大小姐”，其他人可就沒那么客氣了，有事找她時一口一個“喂”。

大小姐經常因為稱呼問題和別人吵架，她在這方面有異于常人的自尊心；“大小姐”這三個字很多時候更像是她的精神寄托，讓她相信現在所經歷的一切都只是暫時的，總有一天她會過回自己的小姐日子。

我對自己筆下的人物，總是帶有諸多同情；他們的經歷全部是由我一手造就，當我穿越進書里，曾經只在電腦屏幕上出現的人忽然活生生立到我面前，我對他們沒辦法無動于衷。

“不吃嗎？”餐盤里還剩下個菜團子，我用手試試，還有余溫，于是把盤子往大小姐那邊兒推推。

“你做的這東西是給人吃的？”大小姐說話一如既往地尖銳，事實上，從一開始她的眼神就沒往菜團子上瞟，不過在剛才我被菜汁澀得擠眉弄眼時，她倒是給我倒了杯水。

“那我不客氣了。”我拿起最后一個菜團子，張大嘴巴滿滿塞了一口，這樣舌頭被頂到后面去，嚼幾下反而不覺得澀；我以前剛成為寫手沒收入的時候，也靠自己撐過一段時間的苦日子，對吃食沒什么挑剔，大小姐就不同了，福利院里的食物，能被她看上眼的只有廚房里的那兩罐果醬和被孩子們偷吃剩下的半罐魚罐頭。

大小姐看我狼吞虎咽的樣子直搖頭，我知道，她又嫌我寒酸了，果不其然，在她欲言又止了好幾次后，終于開口說話了。

“喂，有些話我以前可以不說，但現在你已經正式成為了我的護衛，我就不得不說了?！?

“什么?。俊蔽已氏伦詈笠豢诓藞F子，問她。

“就是你的儀表問題??！”大小姐的眼神里透著十二分的認真。

“雖然以一介平民而言，你已經算是不錯了......”

那是，我這次好歹穿越成了曾經自己筆下的男主角，別的不說，相貌起碼是過關的。

“但是！如果按照我的評判標準，那你就差遠了！”

“無論說話做事還是別的什么，你實在是太沒有風度了，根本就不及上流社會紳士們的一個手指頭，所以更沒法給我這種淑女當護衛啦?！?

真正的淑女是不會說這種話的。我在心里吐槽。

“就拿你現在的儀表來說，看看你的衣服，衣冠不整不說，還沾了一身的灰和泥！你起碼要像我一樣，穿戴整齊了再吃東西啊。”

廢話，從山頂到福利院，我背著你走了一路，因為山路崎嶇還栽了兩個跟頭；我給你當了兩回肉墊，這衣服想不臟都難。

“還有，作為我的護衛，以后你要學會如何幫助我挑選參加舞會的衣服、如何幫我拒絕別人的邀請、如何替我打發掉心懷不軌的男人的接近......”

大小姐看我一臉不開竅的樣子，急了，伸出食指扣扣桌子，說道：“看來，還真有點兒難辦呢！只有我親自出馬了?！?

“現在就讓我來好好教育你，身為一個大小姐身邊的護衛，所應該具備的基本品格吧?！?

她要教育我什么呢？我在心里猜測著，回想起她以前教育福利院里女孩子們的內容，無非就是怎樣擁有美麗可愛的容貌、以及領先流行趨勢半拍的時尚嗅覺......

“身為我的護衛，你呢，一定要更加的自信。你要想象無論對方是誰，最后占優勢的肯定是你！這樣就能在一瞬間壓垮對方了！”

“一定要壓垮嗎？平起平坐不好嗎？”

“你是我的護衛，怎么能和那些平民們平起平坐！”

接下來，大小姐開始教育我她的鄙視理論了。

“你這種畏畏縮縮的神態不好！把背挺直。挺胸！”

唉，算了，還是按她說的做吧，在精神飽滿、意志堅定這一點上，她總是超乎常人；如果不由著她的性子，她肯定會把我折騰到明天早上。

“再挺胸！把下巴微微抬起來！”

我按照她的話一一照做，雖然我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像是個初入江湖的毛頭小子在修煉什么武功秘籍。

“很好，你已經基本掌握了要領！”大小姐看起來很高興，那張稚嫩但始終冰雪密布的小臉上終于多了些溫和的笑意。

“現在就剩最后一步了，擺出傲慢的姿態，目光朝下，鄙視對方！”

我昂著腦袋，從下巴到胸部那條線，已經開始微微發麻了。

“不錯嘛，有點兒天賦；不愧是我的準護衛。”

大小姐拍拍我的肩膀，說道：“不過離正兒八經的護衛，你還差得遠呢！今天我交給你的，以后自己多練練，本小姐的護衛，被人小瞧了可不行！”

我耷拉腦袋聽著，眼睛卻盯著桌上那根快要燃燒完的蠟燭看，兩條思路同時進行，一邊計算以蠟燭的燃燒速度，這間屋子多久會黑下來；一邊默默祈禱這位大小姐啰嗦完以后就能放我去睡覺。

“行了，今天就到這里！下次我來教你如何像我一樣優雅地說話，你先去睡吧?！?

謝天謝地！我在心里給老天爺扣了個頭，如何優雅地說話我是一點兒也不想學，我只想早點鉆進被窩里。

“啊，等等！”

在我拉開餐廳門要跑路的一瞬間，大小姐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叫住我。

“你明天去給我采點兒蘑菇吧，今天一天本小姐都沒吃什么東西，你們平民的飯菜，本小姐真是吃不慣！”

我沒回頭，心里卻咯噔一下，餐桌上那根蠟燭燃燒殆盡，四周重歸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