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秦篆,有大篆和小篆兩種,小篆文體方正,結構統一,線條均勻,有法節之美我要教你的便是這個。
但秦篆無論大小皆寫法繁復,勾畫困難,想要有所成就,時間上過于漫長。所以我現在只要求你能讀會寫便可。至于你之前向我所演示的所謂簡體,確也有書寫簡單,省節筆墨的好處,只是出了你山中家宅,還是要以秦篆為主,好生習字,莫再叫苦。”
為了打消王檀不想學寫字,非要去寫什么簡體的心思,今早到職遲了有半個時辰,過會還要自己給自己記錄罰奉,想想就頭疼。想到這李斯陰沉著臉交代清楚后,就抬腳往外走,等到門口時抬手把戒板懸在門上,意在告誡王檀不要貪閑亂跑。
王檀無奈的嘆口氣心想,本來就不愛學習,不然之前也不會擠在一個破工廠里天天與那些鐵銹和潤滑油打交道。看著桌子上堆的山高的竹簡,還有面前的沙盤,無力感使人頭大。
于是就發了好長時間的呆,連老媽子什么時候走進來的都沒發現,直到老媽子輕輕把木枝從手里抽走說了句“公子可是嫌這字不好書寫?”
“嗯?啊!昂……”王檀發現原來是老媽子后松了口氣,煩躁的扣扣頭,早上李斯幫忙盤好的發髻也歪了。老媽子笑笑擱下手里的木枝,隨意在沙盤里劃拉,片刻后停下來說道:“公子請看。”
王檀抬起眼睛撇了眼就挪不開了,原來老媽子隨手記下把一副夏日炎炎小孩戲水的場景用幾根簡單的線條勾勒出來。王檀不免有些驚奇,古時女子會這一手多少也算知書達理了,何須還在這里孤單的當一個打掃的下人啊?!
老媽子嘿嘿一笑,背著手看著王檀眼睛已經在滿是笑意的皺紋瞇成條縫,話語里帶著淡淡的自豪與寵溺。“公子與老爺可真像啊,小時候都是這般的厭惡習字。不過老爺可沒公子這般靈光,當時老婦我可是哄騙了老爺好久,老爺才對這畫感興趣的。”
“那這畫是……”王檀有些不好意思,畢竟自己其實也算不上是個小孩。
老媽子沒有馬上說話,而是緊接著用手背輕輕抹平沙盤,用食指歪歪扭扭的寫下幾個字。寫完后單手搓著食指,搓完抬起還粘了些許細灰的食指湊到嘴邊。
“呼!”短暫急促的一吹,看手指徹底干凈了,老媽子溫柔的盯著若有所思王檀的說道:“孩子,這是我們以前家里教孩子的辦法,以后但凡有哪個字記不住了,就先畫兩筆,不說字字都可以,但也夠用了。”
王檀,看著眼前這雙渾濁的眼睛察覺到這位老媽子怕也是后來漂泊到著的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猶豫了一下站起來,理好衣服尊敬的詢問道:“您……您怎么稱呼?”
老媽子滿臉的褶子皺的更狠,露著一嘴有些泛黃的牙笑著說道:“公子,老奴可不敢被稱作您,若公子愿意喚聲蜀娘吧。”說完走到王檀背后,幫忙理好發髻。
又站在一旁看著王檀寫了兩個字,蜀娘輕聲說道:“公子且在這,老婦那還有好些雜事沒有做完,就不打擾公子了……”
等蜀娘跑去迎李斯回來時,太陽已經西斜。
“如何?”剛一進門,這話自然是在問王檀今天可有認真習字。
“比大人要聰慧些,但秦篆卻寫的比老身還差些。”蜀娘接過李斯手里的官帽,平靜的說著。
“嗯,那這會呢?”還是在詢問王檀。
“剛喊著停下用了晚食,怕是此時正在書房休息。”
“還算刻苦。麻煩蜀娘過會把吃的端到書房吧,我去看看那孩子。”
“大人。”
李斯剛要轉去書房,聽到蜀娘喊自己停下腳步回頭看去。
蜀娘站在那里欠著身子,亦然是在以一個孩子長輩的身份向李斯這位先生表示感謝。:“先生,這孩子該是個端正的。麻煩先生了”
李斯見狀也回了個禮,臉上帶著淡淡的笑:“還請蜀娘放心。”
李斯推開門,王檀慌忙抬起爬在桌子上的頭。
“無妨,累了就好生休息。秦篆枯燥,書寫不易,能堅持到現在毅力也算尚可。”李斯看著有些尷尬的王檀,笑著點點頭。
“可還有不懂的地方?”
“有,先生讓我用簡體記錄的二百字,相互對應著學習,有些字順序我給搞錯了。”
“哦?哪些?”
“這……”
日子在平淡里過的飛快,在蜀娘的兩頓飯菜中悠悠忽忽就以過去了一個多月,王檀能夠書寫的秦篆也達到了平時夠用的程度。
結束了最后毛筆的使用,枯燥乏味的習字總算是結束了。晚上李斯把王檀叫到園中,除了他還有一個王檀沒有見過的人,三個人坐在安靜的夜空下不自主的就有凄涼的感覺。
“明天我就要到宮里去了,這兩天朝堂上因南岄那里的什么狗屁天人合一吵的紅了眼,以至于我這個被閑置的大夫也被人推到了前面,這次上完朝可能又得出趟遠門了吧。”說到這李斯,給來人和自己分別倒了杯蜀娘剛剛送來的酒,兩人舉杯示意后仰頭喝掉。喝完又倒滿酒在杯子里,李斯不喝,來人也不好喝,只是看著李斯接著說道。
“每次離家,蜀娘都會想辦法幫我弄來這么一壺摻了水的‘綠蠅酒’。她只我我好酒,可我卻不能,也不敢常常去飲,什么時候酒這東西能夠容易買來了,我秦國才離真正的鼎盛不遠了……”
來人沒有說話,只是舉起酒杯。李斯也再不說話,兩人舉起酒杯輕輕一碰,再次仰頭喝完。坐在一旁的王檀聽著李斯說著杞人憂天的話喝著酒,話沒聽進去口水卻要留下來了,實在是沒來著之前十天半個月就要喝點酒緩解下壓力,早就已經養成了習慣,來到這除了水就沒見過別的東西,這會這點酒徹底勾起了王檀的胃。
安靜了半晌來人拿起酒壺正準備倒杯酒兩人再說點什么,不經意間看到王檀正在吞咽口水,開始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定睛一看確實沒錯,哈哈笑著對李斯說道。
“李兄,我之前以為你只是喜酒,沒想到你如此喜愛啊?哈哈哈”
“扶蘇兄此話怎講?”
“哈哈,你看你那愛徒看見你我飲酒直吞口水啊!”
王檀聽見下意識的就擦嘴角,可惜還是被李斯看了個清清楚楚。
“原先你說你是殷實的山中大族的長子,我還存疑,現在看來無疑了,不然以你的年紀怎會惦記這東西。”原本還有些惆悵的李斯被這一打岔,臉上也多謝笑意。
“也罷,既然你師父以把你叫來,你有又知曉此物,便分飲你一杯。”說著扶蘇端起酒壺便要給王檀也倒一杯。
“扶蘇兄,不可。”王檀手都伸了出去卻被李斯打斷了。
“為何啊?能來此處,此子也不小了,同飲又有何妨?”扶蘇不解。
“不可便是不可,扶蘇兄莫要再說”說完李斯看著王檀說道。
“明日我怕是要走。你是留在家中平淡度日進學,還是隨我去南岄平蠻夷之亂?”
“我隨先生。”王檀說完扶蘇滿意點點頭,看來此子果真有些大器之像。
“那好!”李斯取過王檀面前的酒又倒回酒壺說道。“你先去休息,明早隨我一起進宮,事閉之后同我去南岄看看到底是哪個山野神人敢在我大秦攪風攪雨!”
王檀心欠欠的站起來行了個禮,滿不情愿遠離那壺酒。
“耶耶的!以后我自己想辦法搞來偷偷喝。”
“你嘟嘟囔囔的說什么呢?”扶蘇離得近隱約聽到了些,不免玩心大起,大聲問道。
“嗯?他是不是說了什么?”
“啊!我?沒什么!沒什么!我只是說師父您少喝點酒,免得明早誤事。”王檀緊張的干忙解釋,別看李斯平時和和藹藹的,但他說過不許的事要是還要去干……自己的手又要拿不起筷子了。
“沒說什么便好,且去吧。”李斯眼鏡里滿是不信的意思。
“好。”王檀答完立馬往回走,身后是扶蘇那斯抑制不住的笑聲,讓人牙直癢癢。
“這混蛋,害得我差點又要被打”走遠了,王檀氣的沒好氣罵了一句。第一次見面,扶蘇可沒給王檀留下什么好印象。
“我聽得見!”聽見王檀的俚語,扶蘇倒是無所謂。小孩子還沒馬車高,又能怎樣?倒是這家伙還敢背后罵自己,以為我跟他師父一樣只是個書生嗎?必須嚇他一嚇!
“啊!對不起~”扶蘇的聲音把王檀確實嚇著了,也沒細想為啥隔了那么遠扶蘇還能聽見,條件反射的大喊聲對不起就拔腿跑走。
“哈哈哈哈!”
“扶蘇兄,莫要再戲弄我那可憐的徒兒了。”
“是是是,李兄所言極是,哈哈。”
回到偏房,滿腦子想的都是桌子上的幾兩酒,翻來覆去睡不著,轉眼天已經擦亮,王檀這才睡著。深夜這般思思念念帶來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昏昏欲睡,所以當李斯進到內墻好一會還沒出來,王檀所性靠坐在門口地上曬太陽,打盹。
門口的兵甲見怪不怪,這種大朝會往往都進行到正午,門口有幾個同來等待的人打盹也正常。
“胡言亂語!”高坐在大殿上的男人氣的連手里的奏折都拋了出去,顯然上一個人說了什么可笑的東西。
“來人!先給朕杖打王綰五杖!實在可恨!呼!呼!呼!”說完,秦王閉著眼睛喘氣壓抑心里的怒氣,等到王綰受完杖打,火也壓了回去,盯著沒有叫一聲的王綰看了半天才有些煩躁的張口。
“你既然說那些惡儒生所言不虛,那你便給朕說說,有哪些不虛!”
王綰抬起頭,眼睛因為充血看著竟有些可怖:“回王上,所言確實不虛,其有三不虛,一是南岄群山天地異變人盡皆知,此為一不虛。二是山中雪豹下山傷人,卻唯獨婦孺哪怕身邊經過也無一被其所傷,且除婦孺便是儒生不傷,這前日也被查證,此為二不虛。三不虛是星空確有變!相信在坐的各位可能都以發覺今年北星暗淡,且驕陽秋分已過任似大火,此是禍亂之兆啊!
似是覺得跪著說不過癮,王綰直接站了起來。
“王綰!朕許你站起來了嗎!王綰你要氣死朕嗎!朕!朕要打死你個……”
“大王!”王綰本就委屈,剛被打了五杖,氣血上涌硬是打斷秦王給吼了回去。“儒生所說可恨卻在此是上所言不虛啊!有了前三個不虛,儒生再說些混賬話在座的各位和大王即使再不信,可天下愚人以信了七七八八。所以不管孺人所言到底虛與不虛,皆已然不虛啊!孺人其心可誅啊!”
嘶吼著說完,王綰也不后悔,脖子一橫便等著人頭落地。倒是周圍的人為他捏了把漢,畢竟再不對付也是同袍,此時又是這般,不免有些可惜。
聽完王綰的話,原本快要暴跳如雷的秦王像是根本沒有這回事一樣,只是面無表情掃視著那些低著頭的文武百官。
“馮劫,你再同朕背一遍那份急報。”
“喏!”應聲從左側小步急促的跑出來一個文官服樣的人。
再次聽完看了數次的奏折,秦王的眉頭漸漸擠在了一起。
“此事還要派人前往探查一番才可……不知足下高才爭論不休,可有誰愿望之?”
……
“唉~”半晌。
“啪!何人嘆氣?”幾乎嘆氣同時,著黑服的秦王拍案喝問。
“大王,是在下,劣夫李斯。”整個朝會沒說過一句話的李斯大步橫跨而出,與其過會被人推出去不如自己主動頂上去。
見到是他,秦王似是有些頭疼,抬手捏著眉心不耐煩地說道:“你啊……不日速速動身吧。”李斯剛要退下,秦王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伸手叫住“等!李斯,此事你最為熟悉,還是此時便去吧,早日解決也好……但要務必注意舉止!勿要再給朕惹好些岔子了……”
“喏!”李斯大禮拜服,轉身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