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枯國北邊，有一森林，名曰東方之森，因毒瘴妖物橫行，進入者十死九生，也被人稱為“無返林。”

此時森林中，一位布衣少年急速從森林飛奔而行，少年黑發黑瞳，嘴唇緊抿，不是年修和又是誰？

年修和身后，一只渾身灰棕，眼瞳皆白的妖熊正追趕著年修和，眼見妖熊要追上之際，年修和忽地躍起一跳，雙腳蹬上前方的樹干上，借著雙腳反沖的力道，身子躍出，手掌翻動，長劍出手，對著迎面追來的妖熊橫手便是一劈！

吼！

妖熊被擊中眼睛，痛苦哀嚎，尚未來得及出招反擊，年修和長劍拔出，直直刺進了妖熊的心窩。

妖熊跌落在地，了無生息，年修和擦了擦汗，扶著長劍坐了下來。

“東方之森，當真危險。”年修和喃喃道：“不過剛入不久，便遇上無數妖獸，耗了不少靈能，離火鳴鳳的巢穴尚且有一段距離，還是小心為要。”

年修和話音剛落，忽然覺得背后寒毛一根根豎起，一股被人窺視的感覺油然而升。

“不對！不對！”只是瞬間，年修和就著姿勢向側邊一滾，便是這一剎那，一陣腥風從背后襲來，一條約莫一丈大小的妖獸猛然竄出！

妖獸蜥頭鱷身，身體灰白，眼如銅鈴，背有綠鱗，形如長針，銳利無比。

“鬣龍！”

年修和長劍一橫，擋在胸前，心中警鈴大作：鬣龍生性殘暴，捕捉獵物哪怕兩敗俱傷，也要殺死對方，至死方休，最是難纏。

何況自己現在的靈力，已經不多了！

鬣龍直盯盯地看著年修和，似在認真打量，眼前的少年，能力有幾何。

繞是剩余靈能不多，年修和面上仍是鎮定自若。

鬣龍最敏感，情緒稍有泄露，它一定毫不猶豫，撲殺而來。

參天大樹遮蓋的叢林，灰蒙一片，寂靜無聲的叢林中，一人一獸，互相對峙。

忽而，一陣細風吹來，樹葉漱漱作響。

便是這時，鬣龍動了！

鬣龍速度極快，身形巨大，不過輕輕一躍，已撲到年修和面前，年修和只覺得迎面而來的是一座無形的大山，重得讓人無法喘氣。

咔嚓……

橫檔在前的長劍抵不過鬣龍一個碰撞，幾個呼吸便化為碎渣。

年修和低頭，腳步騰移，避過鬣龍咬碎長劍后猛然俯沖而來的巨齒。

鬣龍哪能放棄到手的獵物，尾巴一掃，帶起一陣腥風便往年修和奔走的方向掃去！

鬣龍尾巴貼地不停移動，濺起一陣陣煙塵，年修和身子騰移，靈巧避讓。

驀地，響動停了下來，煙塵逐漸散去，年修和定睛一望，眼前哪還有鬣龍的影子。

叢林，比之前更加安靜。

鬣龍生性殘暴，除了其強大的攻擊力，隱蔽能力也是鬣龍能取勝的法寶之一，鬣龍能根據周圍環境，變幻自己身體顏色，和周圍融合一體。

危險在暗處窺探，年修和的眼睛緊緊盯著周圍，絲毫不敢大意，他用僅剩的靈力，喚出一柄金色袖箭。

倏而，年修和只覺得手臂一痛，低頭一望，卻見三根形如針的綠鰭深深插入了自己的右臂。

對著綠鰭射來的方向望去，眼前有一抹土黃漸漸褪色，變得灰白一片，那是把自己身體和土地融為一色后，慢慢顯露原身的鬣龍。

鬣龍此時的眼神，冰冷，兇悍。

被綠鰭射中，年修和只覺得身上軟綿綿地使不上一絲力氣，酥酥麻麻的感覺往頭上涌，年修和明白這綠鰭帶有特殊的麻痹毒素。

“身體越發僵硬，得想辦法。”

年修和腦袋急速運轉，忽地，他心中主意一定，手中袖箭握緊。

吼……

鬣龍對著動彈不得的年修和撲咬而去！

忽地，鬣龍身形一滯，趁著這一間隙，年修和袖箭狠狠一扎，刺進了鬣龍眼睛！袖箭離手，年修和身子幾個跳躍，便往鬣龍身后飛奔疾馳。

他要趁凝風停滯鬣龍身形的這一剎那，有多遠逃多遠。

不過逃離鬣龍些許距離，年修和便感覺背后腥風席卷而至，伴隨著鬣龍驚天撼地的怒吼和如泰山壓頂般的重力，年修和被鬣龍狠狠地撲倒了在地上！

霎時，雙腿，后背，手臂，被鬣龍四肢中尖銳的利爪深深嵌入，鮮紅的血汩汩流出，年修和只覺疼痛無比。

嘀嗒……

年修和背上，傳來濕熱的潤感，那是鬣龍被袖箭所傷的眼睛留下的血水。

吼……

鬣龍一聲長吼，年修和被鬣龍利爪刺進的地方又深了幾分，激烈的疼痛幾乎讓年修和暈厥。

鬣龍綠鰭射入的毒素徹底遍布，身體被利爪錮緊，無法動彈，此刻的年修和，只覺絕望。

鬣龍可不管年修和想些什么，巨嘴一張，一口便要咬下年修和頭顱。

驟然，年修和趴著的地面，裂出一道一米多寬的裂縫，猝不及防地，年修和與鬣龍便掉了進去。

裂縫像是無底深淵，年修和不知自己下墜了多久，也不知緊嵌著自己的鬣龍利爪什么時候松開，他只知自自己從年家出發，趕往東方之森，和無數妖獸做斗爭，又被鬣龍重傷，現在的他，已失去所有知覺。

年修和閉眼，意識終于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年修和以為自己會死的，可他睜開眼睛，意識到自己活著的時候，他既欣喜，又疑惑，他不知靈能耗盡，失血過多的自己為何還能活著。

“夢？”

可身體的疼痛和傷口提醒著自己，這不是一場虛幻。

年修和靜靜地躺了好一會，待身體恢復些許力氣，搖晃著站了起來。

年修和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石窟里，石窟不大，一眼便能望到盡頭，石窟空空蕩蕩，沒有任何裝飾。

年修和一邊走，一邊打量著石窟，走得近了方才瞧見石窟壁上刻著一副人像，那人黑面黑眸，眼神不怒而威，一身紅袍，更顯威嚴。

畫像不遠處，刻著一行字：生死輪回，閻摩羅王。

年修和不由一凜：冥府閻摩，掌管生死輪回，可為何在這深不見底的石窟，會有冥王的壁像？

年修和還沒想明白，忽聞一道低沉的聲音傳到自己耳邊：“年修和，你來了。”

“誰？”

年修和眼神警惕，這一眼望到底的石窟，什么也沒有。

“吾已等你許久。”

聲音繼續道。

年修和渾身一震！

壁畫上的冥王，竟從墻上走了下來！

——

年修和回到年家的時候，正值半夜，躲過年家巡邏的衛兵，翻墻回到自家院子時，年修和看見年霜竟坐在自己門口的石階上，一看就知道是等自己。

“回來了？”

年修和點頭，“年霜，你特地在此等我，是有何事？”

“十天都見不到你，我以為你丟下年修雅不管了。”年霜答非所問，“可我又想，你不是這樣的人。”

“這段時間，年家人知道我出去了？”年修和轉念一想，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來：“連修雅都可以棄之不顧，我不過一小小沒有靈能的凡人，又哪里值得他們花心思？”

“年家人自是不在意。”年霜道：“只是你這么久都沒有見年修雅一面……”

“修雅如何了？”聽出年霜言外之意，年修和急急道。

“你親自去看一眼便知了。”年霜站了起來，道：“年修和，明天，我要去漠北了。”

年修和一愣，“如此突然？”

“年修和，我十八歲了。”年霜的聲音，平淡又哀涼。

年修和沉默，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年霜的時候，她扮作丫鬟的模樣，問自己：年修和，這是你期望的年修雅的生活嗎？

來到年家，她更是暗中幫了自己不少忙，年修和曾問過年霜，為何幫他，年霜只道：“年家是一個牢籠，我的一生，注定無法掙脫，可若能看見另一只小鳥沖破牢籠，也是歡喜之事。”

年修和還記得，年霜說這話的時候，明明只有十三四歲的模樣，卻滄桑得如同六七十歲的老人，而如今，豆蔻年華的女孩已經長大，按著家族鋪給她的路，嫁給漠北的王子。

不過是一場政治婚姻，下棋的人，從來不會考慮棋子的感受。

“我來，是和你道別。”年霜打破沉默，道：“年修和，若此次年修雅真有痊愈，你在年家，尚需更加謹慎，因為，你要對付的人，叫年秉廷。”

年修和不知該說什么，他看著年霜，年霜也看著他，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停止。

許久許久，年修和重重點了點頭，“年霜，我知道了。”

年霜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來，“但愿我們還有再見之日，年修和。”

說完，年霜便站了起來，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

年修和動了動嘴唇，想說什么，終究什么也沒說。

夜色漸明，在石階坐了一晚的年修和揉了揉臉，朝著年修雅所在的院落走去。

年家雖大，年修和所住的地方離年修雅的院子卻不遠。

到了院子，年修和發現，往日熱鬧的院落冷冷清清，門口只有一位家丁懶懶地靠在石階上，半瞇著眼，聽見聲音，抬眼一望，見是年修和，撇了撇嘴。

“年公子呢？”

“廢人還能在哪里？”家丁翻了翻白眼，不耐煩道。

年修和忍住心中翻涌的怒意，也不再看那家丁，快步走上前，推開門走了進去。

床榻上，年修雅安靜地躺著，臉色青白，雙眼緊閉。

“修雅。”

聽見聲音，年修雅眼皮動了動，微微偏了偏頭，見是年修和，又轉過頭去。

便是這一眼，年修和心中一跳。

年修雅往日秋星一般的眼眸已失去了神采，紅潤的臉龐也已凹陷，青白一片，頭發散亂地披在床榻上。

“修雅。”年修和心中又酸又澀，他努力穩住自己發顫的聲音，坐在了年修雅身旁，“我來晚了……”

“你開心了？”

“你說什么？”年修和只覺得年修雅此句來得莫名其妙。

“我說什么，你不心知肚明嗎？”年修雅道：“我如今成了廢人，你不正好可以在年秉廷面前表現了嗎？”

年修和擰著眉頭，道：“修雅，你怎么會有這種想法？”

“年修和，該不會到現在你還以為我會相信你毫無靈能？”

“修雅！”

“靈力測試上，你用了凝風，停止時間，只是一個呼吸，他們自然是毫無察覺，沒人知道你沒觸碰過靈力石，可凝風你我一人一半，你以為可以瞞過我嗎？”

“修雅，當時……”

年修雅卻沒有給年修和解釋的機會，他打斷道：“往日高高在上的弟弟成了廢人，一直平凡的哥哥忽然有了靈能，這不是出人頭地的機會嗎？從此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享之不盡，這樣的生活你不也渴望嗎？”

“年修雅！”年修和道：“榮華富貴，不過虛偽，我隱瞞靈能，不過是為了防止年秉廷的不軌企圖，我與你也說了無數次，他無情無義，找我們回年家，必定不安好心，難道你想不明不白死在年家嗎？”

年修雅冷冷反駁：“這幾年，吃穿，修行，他可曾虧待我們，年修和，你太過杞人憂天！何況，你還想我重新當回乞丐，過著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嗎？！”

“年修雅，他所給你的，都只是假象罷了，靈丹，草藥，充斥的在你耳邊的恭維和仰慕，都是假的！”

年修雅冷哼。

“修雅，醒一醒！”年修和道：“若他們真心實意，你現在怎么會還在這里，無人問津，什么也沒有！”

“不過是我修為暫時無法積聚罷了。”年修雅道：“長元大陸，修為何其重要，年家是古老的除妖世家，修為更是一切，只要大人幫我尋了靈藥來，修為恢復，我還有什么得不到？”

年修和不敢置信，“修雅，你怎會變得如此勢力愚昧？”

“勢力？愚昧？”年修雅冷笑：“當初，我們身無分文，留宿街頭，何人曾看過我們一眼？何人給我們施于援手？這是現實，是你不懂，年修和。”

“你……”

年修和剛想開口，一道聲音在門外驟然響起，打斷了年修和：“修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