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一點，再過去一點，那個位置才對。”

耳邊傳來的聲音懶洋洋的，漫不經心似地指導著年修雅。

聲音每一天都在耳邊響起，年修雅忍住將手里的青竹扔過去的沖動，默默地將青竹種下。

扶著竹身，年修雅輕輕踩了踩土坑，又輕輕搖了搖竹身。

土壤平實，竹身穩定，估摸這株竹子楚又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年修雅才滿意地松手。

“你種的竹子越來越好了。”

楚又贊賞地點點頭。

年修雅白了楚又一眼，“天天種，能不好？”

一旁的陶云頌挪愉道：“楚又，天天如此，想必再過些時日我們便能成為聞名下塘鎮的竹子大師。”

“不錯。”楚又甚為滿意地點了點頭，“你們能成為大師，想來也是因為我教導有方。”

年修雅沒想到還有比自己更自戀，更不要臉的，手中的鏟子幾乎要扔出去，想到什么，只好低下頭，繼續默默地鏟土挖坑。

陶云頌笑道：“楚又，你不怕教會徒弟餓死師父。”

楚又露出一貫的冷笑，“只怕我死了都等不到這一天。”

陶云頌好笑地搖了搖頭，也不說話，和年修雅繼續種竹子。

楚又原地站了一會，見陶云頌與年修雅的手法不再有問題，伸伸懶腰，道：“日落之前，要將這一片種滿竹子。”

似無意地看了年修雅一眼，楚又道：“盂蘭盆節，大意不得。”

說完翩然而去。

等楚又走得遠些了，陶云頌湊到年修雅跟前，小聲道：“修雅，楚又欠扁不是一天兩天，如果可以，我也想打他。”

可惜打不過，陶云頌委屈巴巴想著。

哪怕楚又現在靈力全無，他也不敢動手啊喂。

陶云頌擦了擦額角上的汗，繼續揮動著鏟子，“但經驗告訴我，不要惹楚又生氣。”

誰知他還有什么不為人知的法寶和陣法。

年修雅抬眼，哦了一聲，道：“他對你做過什么？”

好歹融合了青木之心，陶云頌實力也不可小覷，竟也不敢下手。

年修雅一問，陶云頌腦海里瞬間涌起楚又帶著惡魔角，插著雙手，讓自己吃下那一團團黑乎乎不明物體的記憶。

陶云頌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剛想開口，楚又笑嘻嘻的聲音傳了過來，“你想知道的話，我也可以告訴你。”

陶云頌眨了眨眼：你看。

“楚又，你怎么就像鬼魅一樣陰魂不散，無處不在。”年修雅忍不住吐槽。

卻是沒了回應。

“他走遠了。”陶云頌笑道。

兩人不再說話，拿起鏟子，將竹子一株一株按照楚又規定的位置種好。

夕陽在天邊漸漸遠去，最后藏在了山里，黑夜悄然來臨。

白日的喧鬧和忙碌之后，竹故之地只余一片安靜。

忽然，一陣腳步聲響起，輕巧得彷佛楚又的錯覺。

吱呀……

木門被打開，一道身影悄然無息地閃入了楚又房內。

窗外月光大盛，將房內的一切照映得清清楚楚。

“來了。”

床榻上，楚又正閉目養神，聽見聲音，倏然睜開了眼睛，“果然很準時，年修雅。”

“你……”

年修雅有瞬間的呆愣。

此刻的楚又一改往日穿得寬松的灰色衣袍，一襲白衣勾勒著楚又挺拔優雅的身姿，月光下，楚又懶洋洋地躺在床榻上，手里把玩著一柄黑色煙斗。

銀色的月光在他身上渡了一層光，楚又白色的身影和月光似乎融為一體，清冷得彷佛不存在于世間的人。

宛若謫仙。

若不是那雙綠色的眼眸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將自己拉回現實，年修雅便也覺得自己似乎也不存在于這世間了。

年修雅回過神來。

“你答應過我的。”年修雅道：“盂蘭盆節這一天。”

“當然。”楚又笑了笑，從床榻上坐了起來。

“長元大陸，人死后魂歸冥界，妖身死，魂去煉妖界，亡靈與妖本不能相見，何況亡靈七七四十九日內，必要投胎，否則魂飛魄散。”

年修雅默默握緊拳頭。

楚又道：“年修和已死去多日，但今天是鬼門大開之日，當初答應你的，我必能做到。”

手中煙斗轉動，楚又綠色的眼眸嚴肅鄭重，“年修雅，你既是妖化無生，莫怪我不提醒你，塵念香纂內，你所經歷的，有誘你的陷阱，若你墜入心魔，自此永生永世都不能醒來，而你，也休想見年修和一面。”

年修雅心中一凜。

“我只是想要一個真相。”年修雅道。

一個年修和將他獨留世間的真相。

一個他未從西卿月，甚至是其他人口中，他可以得知的真相。

“哦？”楚又挑眉，眼里的神色意味不明，“倘若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呢？”

“我只想知道為什么。”年修雅抿了抿嘴唇。

“執著于欲念的，被欲望吞噬。”楚又抖了抖煙斗，輕輕一指，“坐。”

年修雅盤坐了下來。

楚又身子一動。

楚又身形端得從容輕巧，年修雅竟不知他如何下的床榻。

“年修雅。”楚又繞著年修雅，慢慢地踱著步子。

楚又白色的衣衫在年修雅的眼角里輕巧飄動。

又來了。

那股彷佛不存在于世間的錯覺。

那股彷佛會在世間消失的錯覺。

年修雅甩了甩頭，努力壓下心中的雜念。

楚又慢慢踱著步子，在年修雅身旁轉到第三圈的時候，楚又輕輕開口。

年修雅只覺得楚又的聲音飄渺得遠在天邊，又似乎近在眼前。

“往生之人，被生人思念牽絆。”

“生人之念，落在往生之魂。”

“愛，恨，癡，失……”

“緣淵怨愿，鏡花水月。”

隨著楚又的聲音，年修雅只覺眼皮越發沉重。

黑色的煙斗在楚又的手上靈巧轉圈，一縷縷淺白色的煙霧從煙斗飄出，與月光融為一體，彌漫了整個房間。

“往生無路，人世無門。”

“冥王殿上，生死輪回。”

楚又的聲音忽地沉了下來，“年修雅。”

年修雅一個激靈。

“你想見的人，又在哪里？”

楚又聲音落下的瞬間，年修雅心中一跳。

下意識地抬頭。

年修雅眼眸微睜。

前方一片白茫茫中，一抹玄色衣衫緩緩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