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縮著的身軀，像一只將死的老鼠，仿佛失去了所有的依靠。諸明時時抽動著的眉毛，不自覺扭動的嘴角，說明他一直急于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一把胳膊長的斷劍，一只綠灰色的無毛怪物，威脅著面前漸近的黑暗。

在這碎骨鋪成的白色地面上，在這群山組成的黑色天空下，山峰尖對著腦袋頂。

諸明的雙眼認不出這怪物，只是在對方凝神后，看出一些熟悉的氣質。

對面的黑色光影讓這狹隘的天地間又少去了很多退路。

握著斷劍的怪物，盡量讓武器超越自己肩膀的高度。它抬起了頭，這灰綠的臉沒有了眼睛，沒有了鼻子，沒有了嘴巴，甚至沒有耳朵。一張無臉的頭直面那個陰影。

它以前一定是個人類，因為它仍然還像個人類那樣呼吸著。受到這怪物的感染，眼睛背后的諸明思考了一下，那怪物回頭，感覺告訴他，她是艾麗絲！

就在這恍惚猶豫中，時間被粘滯，怪物半個影子還在白骨上，身子已經帶著斷劍刺向陰影里的一張面孔。

面孔被擊中，只是這怪物不知為何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上，起伏的越加劇烈。

無法呼吸的它每一次行動都數倍消耗著自己的生命與魔法，它為數不多的幾秒鐘生命，面對枯竭的危機，依然無所畏懼。

眼睛背后的諸明覺的自己應該選擇逃跑，可是下方沒有腿，自己就像是懸浮在空中的眼睛，冷漠的觀察著這兩個非人類的對決。

陰影光線后的面孔帶著絲絲縷縷的黑線，與刺中本體的殘劍，漂浮出了那團黑暗中，一張縫補過后的艾麗絲的臉，劍擊中她的鼻梁，只是鼻梁并未在原有的位置上。

身子也浮現出來，錯位的身軀上貼著各色人的臉，這些臉中總有些規律，似乎是一個家族的人。

艾麗絲家族的每一個成員都在上面。

灰綠怪物急欲再次實施魔法，甚至想用一切代價兌換一些力量，絕望就在自己幻念消失的瞬間，灰綠怪物的腦袋上，與對面艾麗絲同樣的鼻梁位置上，出現了一把完好的巨劍。

無聲的觀察，在輕微的“咔嚓”碎裂聲下，打破了。諸明發現自己長出了自己本該有的雙腿，抵不過的恐懼，扭身狂奔。

身后艾麗絲絕冷的聲音帶著誘惑的味道，輕柔的喊著：“救我！諸明，快救我！”

真假難辨，只有逃跑。

額頭冷汗一絲一縷的不斷析出，在各色獸皮互相糾纏的床墊上，清醒過來的諸明，不得不回味自己跌入一線山峰的幸運，內心開始厭惡睡眠的他，情不自禁的摸著手上的戒指，記憶里它應該在食指上，而此時卻出現在了無名指第二個指節上。

春季帶來新綠的樹丫，無數鳥兒明快的叫聲覆蓋了白天的城池。帶著種植隊伍的珍妮雪，在泥土間與眾人一起忙活著。伯溪與幾名賞金獵人忙著將剩下的木材全部用來建造新的船只。

諸明坐在鐵匠鋪里，大口喝著茶水，他看著矮人收拾著自己的行李，一罐罐平民制作的腌肉，是背包里最多的東西。

“雷·斧，這里很需要你！”

“不行，城主，我必須離開，我的家人，我的族人，都不在這，這不是我的家。”雷·斧閃爍的眼光似乎不太愿意回答任何問題。

“你的女兒呢？”

“隨我一起走，我知道，這很不安全，但冒險也是必須給她上的一堂課。”粗大雙手上，留著厚厚的繭子，將背包合上，他遞給了諸明一張牛皮紙條。

“這是滅雷粉末的秘方，這東西有毒性，我只是優化了它的成分，但無法根除毒性……”

沒有聽矮人后面的話，這間屋子暫時沒有其他人，看著周圍的瓶瓶罐罐還有細管子精巧的觀察鏡，諸明知道這些物品矮人都不要了。

“坐船去艾恒心城，那里距離北方雪原很近。”疲憊的聲音，帶著無可奈何的表情，諸明給出了最后的建議。

“不，我不喜歡船。”矮人拖著背包，準備離去。

諸明看著還未離去的背影說道：“這里永遠都是你們矮人的家。”這句話讓矮人停頓了片刻，回頭，用棕黑的眼珠看著城主，說道：“我的女兒一定會回到這里，她是你們的朋友，但我畢竟不是這里的人。”

矮人的離去只有少數人知道。諸明的戰斧是被塔塔卡修理著，用了少許骨鐵，更多的骨鐵用來制作一把超大的重弩。城主不知道塔塔卡和矮人是否有些關于自己父親約定，但塔塔卡的鍛造技術確實提升了一大截。

精靈海子，經常在諸明之心的酒館出現，模樣16歲的他，發現這里有很多來自四面八方的故事。諸明所說自己父母的事情，已經欺騙不了自認為長大的他。幾個水手的口中，他知道自己來自艾恒心城。

肩膀被人重重捶打，他本能的將藏在袖口的匕首，移到了手心。那匕首是個十足的樣子貨，但他喜歡上面簡約樹藤的花紋。尖端超向手肘，匕首的短把，在左手虛握，從背后的角度，是看不見匕首的。

“你想殺我？”熟悉的、沒有膽怯的聲音讓匕首回歸了原位。

“城主大人。”海子站起身，吧臺的前精靈，已有諸明一樣的身高。三角消瘦的瓜子下巴，似乎可以刺穿牛皮紙張的尖耳，粉色似笑非笑的嘴，和一個狹長的精靈族尖鼻子。

“你多大了？”

“按人類算法，我只有7個月大。”

“想去看看自己族人嗎？”諸明坐在了木質吧臺前，一大杯金色葡萄酒很快被端了上來。

“你是說艾恒心城嗎？他們說我的父母可能死了，也可能成為別人的玩物……”

“不，我說過，大海是你的母親，天空是你的父親。”對方的眼睛里似乎沒有玩笑的成分，海子也不希望有人拿這事開玩笑。看著賞金獵人老板也給了他一杯金色葡萄酒，他卻全無喝下去的心思。

“去看看你族人吧，順便幫我個忙。”諸明笑著，繼續道：“去找找那些失散的矮人，盡量把他們帶到這里。”

海子低著頭，有些懷疑，又有些激動的問道：“我的族人會接受我嗎？”

“帶上這個，給那些矮人看，他們就會來。剩下的要全憑你自己。”諸明遞給了海子一個箭頭，是裝著滅雷粉末的箭頭。

精靈海子學會一些伯溪交給他的水系標記術，一些格斗的小技巧，背著不大的背囊，消失在城池南邊。

伯溪不開心的送走了海子，他在返回的路上大罵諸明的無情，讓一個幾個月大的孩子，執行任務，回到法師塔，發現諸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獻上畢恭畢敬的態度后，諸明說道：“海子不能再在這里待了，他早晚要去艾恒心城找自己的父母，而他永遠沒有那個能力。”

“這些都是你為執行自己計劃的借口！”伯溪沒有忍住的喊道。

沉默了一會。

“我是不是有點艾麗絲的無情？”提問著，也是自問著的諸明眺望遠方，凱劍的事他一直沒有對伯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