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師事務所的故事

我是一名老律師。二十多年間，我感受了地級市、省會城市、京城幾家不同律所的風格，還去過各地數家律所參觀、考察，了解了不同律所的不同文化。

律師事務所是律師的主場，都被精心布置，或幽雅，或奢華，或簡約，律師每天在這里忙忙碌碌，或談案子，或接待客戶，或解答來訪者的法律咨詢。

如果借用劇作家的眼光，律師事務所就像有多個小劇場的一個大劇院，同時上演著不同的劇目。客戶、當事人、咨詢者是各自劇目中的主角，而律師在不同劇中扮演著特定的職業角色。

每天，律師事務所接收著當事人的故事，還演繹著律師自己的故事。

故事一：養花，養魚，養寵物

我執業的第一家律所位于某地級市。1994年，我執業伊始，就趕上“律所轉制”——官辦律所轉為合伙制律所，有干部身份的律師被推向市場，自謀生路。我初生牛犢不怕虎，對鐵飯碗沒啥感覺，但所里的中年律師則憂心忡忡，愁云滿面。最終，律所還是脫離了司法局，轉為合伙制律所。

轉制后第一件事就是搬家。我們租了臨街地段一層樓，一名律師一間辦公室，配備當時最時髦的“老板桌椅”，老板桌長三米，相當土豪，“老板轉椅”據說可轉通財運。老板桌上配置一部最先進的長途直撥電話機，理論上可直接和美國總統通話。

硬件配齊了，大家覺得不太像律所，跟隔壁的某環球世貿公司沒啥區別。我們就去花卉市場搬來一車富貴竹、龜背、發財樹、文竹，律所呈現出一片和諧綠色。但是，大家覺得律所辨識度還不夠，后來陳律師高屋建瓴，提議：魚缸是一幅流動的畫，咱們養魚。

于是，律師們開始熱火朝天地在老板桌上養魚。魚缸有大有小有圓有方，魚兒花花綠綠，有的喜熱有的喜涼，加熱棒、加氧泵、溫度計一應俱全。每天一上班，律師們就串門交流養魚經驗，下班前把魚兒打理妥當再回家。當事人來訪，也從養魚開始談起，碰上懂魚兒的，定要暢談不休。

半年過去了，律所收入飆升，律師荷包鼓了起來，心情好極了，愛生活愛工作的熱忱更高了。有律師開始養巴西龜；有律師拎來了畫眉鳥；還有一位律師更絕，他養蜥蜴，嚇走過幾位當事人。

故事二：律所的風水

律師作為受過法學教育的人，或多或少保持著一些法律人特質。律師事務所開門營業，要考慮成本、收益、營銷以及如何做大做強，這需要商人思維。商業模式運作的律所和信奉公平正義的律師個體之間，就會發生很多故事。

我曾參加司法部組織的一個律師培訓班。課下，會務組織大家到當地一家著名律所參觀。該律所在一家別致幽靜的四合院里辦公。東西廂房是律師辦公室，正北房用于接待來訪者。小院古色古香，很有特色，院子里的樹看起來很有年頭。當地律師說，這院子請風水先生看過，是難得的風水寶地。

我們走進接待大廳，側面墻上掛著一幅騎豬神像圖，下邊供桌上放著燃香、香燭和果盤，煙火裊裊。大家甚是詫異：此神像既非正義女神，也非自由女神，是哪方神圣？當地律師悄悄說，此神能保佑律師打贏官司。

大家憋住笑。如果神能顯靈，當事人直接求神保佑，還要律師何用？該律所將當事人所托事項擅自轉托神仙，豈不與“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行業之道相悖？律所獨吞律師費卻不給神仙，神仙心里苦不苦？

其實，在信風水和求神拜佛方面，很多律所都有深度研究。有一家律所在CBD租了幾百平方米寫字樓，該所主任對造訪同行，每每講起此地風水。只見他站立窗前，用右手食指向下一指，窗下百米處地面，隱約可見一拱形、藍綠色玻璃圓頂，大概是地下商場的屋頂。他驕傲地說：“這是神龜！我們律所在龜背之上，神龜托著滿滿的財運和福運！”

一年后，聽說這家律所被注銷了。

故事三：打印機的故事

律師法規定，律師必須在律師事務所執業，接受律師事務所管理。這就要求律師必須找一家律所執業，而不能獨自接受社會委托。不過，因為律師是自由職業者，和律所的關聯度并不高，律師在不同律所間轉換，這很平常。

但是，律師和律所的基本利益并不完全一致。律所收入完全來自律師。律師希望提成比例高一些，硬件和后勤服務好一些。律所卻希望律師創收高、提成低，后勤成本最低。律所希望馬兒跑得快，又希望馬兒不吃草。律所在經營上開源節流，一方面鼓勵律師創收，另一方面嚴格控制成本。律所和律師之間發生沖突在所難免。

律師業屬服務行業，靠手藝賺錢。先看看理發行業的成本，傳統理發師傅一個剃頭擔子足矣，現代理發店即使最簡單的“洗剪吹”也得配備熱水器、吹風機、剪子、鏡子等。律師行業的成本是什么？律師提供的是無形的智慧，主要靠大腦和嘴巴，這些律師自備且隨身攜帶。除了說以外，律師還要寫出來，過去筆墨紙硯即可，現在需要打字機、復印機、掃描機等。這可是要花錢的，于是各種摩擦也就來了。

我曾到某地一家頗具規模的律所參觀，發現整個律所有近百臺打印機，分別放在每張桌子旁邊，品牌型號功能各不同。我很奇怪，一打聽才知道，這家律所要求律師自己購置打印機、打印紙、墨盒。這家律所實行的是“鍋灶自備法”。

我一學生曾在某地一律所做助理，那家律所是夫妻店，十幾位律師，丈夫是律所主任，妻子是行政主管。所里只有一臺復印機，每天下班時，行政主管便將復印機鎖起來。后來律師提意見，因為晚上加班要用復印機，之后行政主管不再鎖復印機，卻把復印紙鎖起來。律師只好自己買紙拿到律所用。這一家實行的是“食材自備法”。

很多律所在管理上利用現代辦公軟件，給律師一賬號，律師打印材料只需在電腦上刷賬號，然后到公共設備上去取。當然了，刷賬號后，有的律所讓律師個人承擔費用，有的律所設置一個基礎消耗值，超出部分由律師個人承擔。這種做法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和律師自帶紙張實質上相同，只是避免了自帶干糧的尷尬。

律所如何使用打印機？東西南北中，各律所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各有妙招。這著實是個無法回避的問題。很多律師業務多壓力大，不愿在這些小節瑣事上費腦子。但是，律師不關心或隱忍不提，并不意味著此事不重要。理發店尚且能夠妥善解決理發工具的配置問題，律師及律所理應開動腦筋，動用一點職業智慧，尋找一個有關打印機購置和使用的最佳方案，讓律師體面地工作，這應該不難。

從打印機管理問題，又引申出一個行業大課題：如何構建律所和律師之間的和諧關系？如何在二者之間尋找那個最佳平衡點？

律所故事每天都發生，每天都不同。既然是故事，大家一聽了之、一笑了之即可，不必對號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