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晏沉沉道:“眼下,只有等皇兄醒來,問一下御花園內是否真如你我所想。”言歡點頭,“今日未將那來查探之人留下,想必幕后之人業已知曉咱們的動靜。既然如此,咱們何妨將動靜鬧得更大些,”她暗地里嘆息了一聲,終是下了決心,道:“明日我便給太子殿下解蠱吧。”
李晏道:“也好,以免夜長夢多。”
夜已過半,言歡回了房,這里是李晏在東宮給她安排的臨時居所。雖說是臨時,但珠簾瓔珞,玉臺妝奩,錦衾繡被,處處俱都透著用心。
言歡并未就寢,她一直靜坐調息,心中暗暗祈愿明日一切順利。
待調息已畢,見站在一旁的白伊滿面俱是擔憂之色。她微微一笑,“咱們白伊可厲害啦,明日你家大人我還需要咱們白伊在門外護法呢!”白伊嘟著嘴,“大人又在開奴婢的玩笑。”言歡安慰地拍拍她的手。隔了一刻,突然幽幽道:“白伊,你知道么,毓王乃是本官的一位故人。”白伊點點頭,“奴婢猜出來了。”“哦?”言歡奇怪,“白伊都看出來啦?”白伊使勁點頭,“大人好像很想見到毓王殿下,又好像不想見到毓王殿下,但一見到殿下就非常高興。”“唉!”言歡嘆了口氣,“真是越來越瞞不了人了。”
她微微出神,良久才道:“今日,毓王殿下在陛下面前擔下為太子殿下解蠱這件事,既如此,這個蠱本官就非解不可。白伊,你可明白?”白伊點點頭,又搖搖頭,顯然她并不明白。“白伊,”言歡道,“明日太子殿下寢殿內無論發生了什么,你切記,萬不可讓毓王殿下進去。”白伊點點頭,“是,奴婢知道了。”言歡又叮囑道:“還有,也不能讓毓王殿下知道解蠱詳情。”白伊再度重重點頭。
天色微明,言歡早已立于廊下,今日她穿著簡單。只是一襲素紗衫子,抹胸裙,一頭烏發用絲帶在后面系住,面上依舊覆了白紗,周身上下一件首飾也無。她定定地望著東天邊由重墨變為鴉青,再變為紫檀,蓮青,赤金,銀白,然后一點點亮了起來。白伊在她身后嘆息,“大人,您真的決定了么?”言歡失笑,“莫要擔心,你家大人命硬得很,當年那般情形都死不了,何況今日。”
她話音未落,忽然發現回廊盡頭,李晏正靜靜站在那里,也不知來了多久,他今日是一襲皇子常服,黑蟒箭袖,九環玉帶,紫金冠,一身說不盡的清貴風流。
言歡微愕,也不知他聽到方才她與白伊的對話沒有。
李晏舉步過來,直視著她眼睛,“你是否有什么尚未告訴我,今日解蠱一事難道有危險不成?”言歡扶額,他果真是聽到了。她勉強擠出個笑意,“怎會,我有靈鐲護身,不會有事。況且,太子殿下所中這蠱毒也不易拖延太久。”見他仍是面帶懷疑,她便道:“到時還要請殿下將太子寢殿護好,且莫讓人打擾。”李晏點頭,“這個自然。”
二人并肩而行,晨風輕掠而來,卷起他們的衣袂袍角,黑白相映,仿若翻飛的兩只蝴蝶,糾纏交錯。
不知怎地,言歡心中突然感慨萬千,只覺得往事如昨,一幕一幕在眼前閃現,待走至太子寢殿門前,她止了步子,轉頭看他,眸光明滅不定。他卻只是靜靜看她。
良久,言歡忽然上前一步,微微靠近他耳畔,道:“阿晏,我去了。”
那聲音極低極輕,李晏仿佛聽到“阿晏”二字,心中一動,還未聽得分明,卻見她窈窕的身影已進殿去了。他負在身后的雙手微微握緊,舉步似要跟進殿去,守在門前的白伊卻道:“殿下,我家大人說任何人都不能進去。”
李晏只得停下。他暗暗叮囑自己,他不能著急,她既然已經回來了,既然就在他的身邊,往后,他們還有大把的時間,他可以慢慢問她。
言歡進了太子寢殿。只見太子李倫依舊暈睡,只是他面色更白,唇色更青。她原先預計李倫可以撐三日,現在看來,的確像李晏所說,越早越好,以免夜長夢多。
言歡上前扶起李倫,讓他盤膝坐好,將他衣襟解開。她則盤膝坐于李倫對面,深吸一口氣,抬起戴了靈鐲的手腕。
殿外,白伊自言歡進去起,滿面的擔憂之色便再也遮掩不住,她雙手抓著殿門,似是想要進去,又不敢進去。一旁的李晏心中一緊,忍不住開口道:“你家大人可是有事瞞著本王?”
殿內,言歡左手一劃,心頭血已抹至銀鈴之上。她左手二指輕壓靈鐲,右手并起二指,順勢向那靜止不動的紅線點去。一點之下,那紅線倏地活動起來,仿佛被壓得太久充滿了憤怒,扭動得愈發厲害。
言歡右手收指變掌,猛地貼在李倫胸口,左手再度逼出血珠,那浸了她鮮血的銀鈴漸漸褪去了銀白,紅光大作,猛烈搖晃起來,聲音尖利高昂,聽者心驚。
那聲音傳至殿外,傳至眾人耳中。白伊面色更白,眼睛一紅,忍不住抽抽搭搭就哭了起來。李晏神色已變,上前兩步,便要去推那殿門。誰知白伊顧不上抹眼淚,整個攔在門前,“大人說了,無論如何不能讓殿下進去。”“為何?”李晏的眉已經擰緊,白伊搖搖頭,“大人說不能說。”
李晏身后的杜渲已是急不可耐,上前一把拉住白伊的胳膊,“你有什么不能說的,再不說,你家大人萬一出了什么事,你可擔待不起。”杜渲的話明顯嚇到了白伊,白伊眼淚落得更兇,對于女人的眼淚,小侍衛有些束手無策,他唉聲嘆氣道:“天啊,這光景了,你就別哭啦。”
突聽得李晏喝道:“不要哭了!”白伊嚇得眼淚立刻收了回去,她眼里的毓王殿下,雖然慣是一副清冷樣子,卻從沒有這樣疾言厲色的時候。“說!”李晏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白伊有些瑟縮,道:“大人找了大巫師,大巫師說這蠱本無解,只能剔除。大人問怎樣剔除,大巫師說是個以命博命的法子,什么要把蠱引到除蠱者身上,再逆轉心脈,把它逼出來。奴婢也不太懂。大巫師說,大人五年前受過重創,不能施法,否則會傷及性命。可是、可是、”白伊說著說著又要哭了。李晏語聲更是嚴厲,“快說,”白伊忍住淚,繼續道:“可是大人堅持,大人說殿下您是她的一位故人,您應承了大楚皇帝要解蠱,大人就非解不可。”
李晏只覺得心突然痛了起來。他一直覺得奇怪,她起初說雙生蠱不能解,后來忽然在父皇面前將解蠱之事應承了下來,卻原來是為了他。難怪對他問及此事她總是含糊其辭,難怪他方才聽她在跟白伊說“莫要擔心,你家大人命硬得很,當年那般情形都死不了,何況今日”,難怪她進殿之前在他耳畔偷偷叫了聲“阿晏”,恐怕她就是知道這一次怕是兇多吉少。
難道,她在向他告別。
他痛苦地閉上眼,五年前他就曾發誓,若是有一日他尋到她,他一定好好護住她,不會讓她再受一點傷害,可是到了今日他卻又食言了。
他猛地睜開眼,向兀自堵在殿門前的白伊道:“讓開!”